第五章 顿悟（3）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很难再从别人身上补充阳气了呢？

连采洁其实很清楚，从吸取梦显圣身上的阳气时，她便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被吸取了阳气的梦显圣还能生龙活虎的活着，当看到这一场面时，连采洁便已经知道了，自己，能停留在阳间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

何为甘心？何为不甘？

从那一年，自己吊死在秋千旁，内心的怨恨与对世间的强烈不舍，让她化为了怨鬼，停留在了世间。可，那时的她，并无实体，终日只得徘徊在树下，怨恨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就那么继续下去，那故事的结局，顶多是化作厉鬼的她被道士收服，然后魂飞魄散，消魂于世间。

可是，她不甘心。她想要见到自己曾经的爱人，想要完成那未曾完成的‘约定’。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她也期盼着，自己曾经的爱人，也能够完成曾经的‘约定’，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好恨啊。

那时的她，望着一对对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恋人，内心之中总是会浮现出这样的声音。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之中，她的情绪也逐渐的无法控制，眼看着就要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愿化作厉鬼害人，可又不想就这样带着不舍转世投胎，于是，她便用尽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让自己陷入了沉睡。这一睡，在她眼里，却是已经与永世长眠无所区别了。

这一年又一年，枫林红了一片又一片，从那些片枫叶上走过的一个又一个的人们啊，又有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连采洁沉睡时的眼泪呢？

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恋人了吧？

每每梦到这里，连采洁也会流泪吧？

然而，命运一说，又有谁能猜的透呢？

不知何时起，这枫林中却是出现了那‘段水庙’，段水庙中，老和尚带着小和尚，每日念经拜佛，阵阵佛经，却是听在那沉睡中的连采洁耳中。就这样，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待到第三年时，这连采洁竟从佛经之中悟出修为，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真是的，师父就知道让我来打扫落叶。”

那一日，枫叶如火，似是燃尽了她全部的眼泪，带着她全部的情感，洒落在这片枫林。

小和尚望着那么多的落叶，却是心里直叫苦。慢悠悠的，慢悠悠的，当小和尚扫到第三棵枫树下时，那连采洁，此刻也完全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身体由灵魂凝结成了实体，好似获得了重生一般，连采洁从那堆枫叶中伸出了胳膊，吓得那小和尚跌坐在地上大喊大叫，想逃跑，却已经怎么跑也跑不动了。

她从落叶中走出，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好奇的光芒，思绪还有些朦胧的她，下意识的，对着那小和尚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顷刻间，那枫叶被风儿吹动，似是点点烈火飘扬天空，唯有这里，这身着蔚蓝色衣裙的少女，如水一般，浇灌在小和尚的心田。

小和尚何时见过如此美貌之人？呆愣间，却是丑态尽出，让那连采洁，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小，小姐......请问您......是妖怪吗？”

见他这般呆愣，连采洁停下了笑容，故作凶恶的张开手朝着小和尚抓去。

“我才不是妖怪！我是鬼！是恶鬼！”说着，还刻意配合着自己的凶狠，嘴里发出了‘啊呜，啊呜’的声音。

只是，这副可爱的模样，根本没有吓到小和尚，只是让那小和尚，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是，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那小和尚笑的开心，自是也感染了此时的连采洁，她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那一日起，小和尚便一做完早课就主动的跑到枫林中去打扫，即便是没有要打扫的必要了，小和尚也会瞒着师父偷偷地跑到枫林。

有时，会带着一个馒头，有时，会带着几块桂花糕。

“都和你说过了，我是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尽管每次都那么说了，可是小和尚却依旧是每天带一些东西到这里，看着连采洁笑着收下，自己也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于小和尚来说，那可能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只是对连采洁来讲，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没有等到自己的恋人，所以，她要亲自去寻找他。

可是，她毕竟是鬼，尽管化为了实体，得到了修为，却依旧是法力卑微，走不出这片枫林，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她讲她的难处和小和尚说了，待说道她那曾经的恋人之时，小和尚虽是愣了一下，但是却又很快点头应了下来。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办法的。”

小和尚倒也是讲信用的人，又查了好些书籍典故，又是询问了好些术士道士，最终，终于知道了让这鬼魂自由活动的方法。

他亲自为连采洁在这身亡的树下刻了块碑，又是将连采洁与其恋人的故事大肆在段水城中流传，接着，他又整日为连采洁诵经祈福，希望连采洁能够早日挣脱束缚，去找寻她曾经的爱人。

转眼间，这春秋交替，时光飞逝，那一日，连采洁一觉醒来，察觉到自己身子很是轻盈。迈步中，竟是走出了这片枫林，走出了这座段水庙。

待她微笑着转头之时，忽然发现，曾经的小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老和尚。

在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和尚，对着他‘师父师父’的叫个不停。

“你虽是获得了自由，但是代价，便是与我绑上了寿命。”他一脸歉意的说着，眼神，似是还刻意有些闪躲，“待我阳寿用尽之时，你终会与我一同入那阴间......”

连采洁看着他，最后竟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固然如此，但是，还是多谢你了......无念大师。”

——若是能用余下的生命找到曾经的恋人，对连采洁来说，那便已经是足够了。

——

——

——

“咳咳咳，咳咳......”

那枫林上的圆月，如此看来，却是显得无比的柔和。无念大师禅坐于枫林之中，那布满了灰尘的石碑前，念着佛经的同时，又时不时咳嗽着。

立于他身后的少女，看着这干枯的老人，眉眼之中，却饱含着说不出的忧愁。

“你......来了？”叹了口气，无念缓缓的转过了头，连采洁此时才发现，无念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铺满了皱纹，老的不像样子了。

“嗯......”连采洁咬了咬下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找到了吗......”无念叹息了一声，轻轻问道。

“没有......但是。”连采洁苦笑了一声，眼睛，却是朝着梦显圣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啊，似是找到了比‘爱情’更加宝贵的事物。”

“是吗......”

无念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仰起头来，花白的眉毛下，那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轮明月。良久，他也未曾再多说一句，似是已经无言，亦或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啊......”过了片刻，无念终是张开了口，那沙哑的声音，其中却还饱含着哀声与祈求，颤抖着，说了出来，“我......还能再看到......你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那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女啊，依旧是如他初见般那么动人。

只是，那一道笑容，那纯真的笑容，却是已经不在了......

她，在痛苦着吧？

她，内心是在流泪着吧？

用‘爱情’去换‘友情’，带着最后的一丝留念离开阳间。

“我......我，好不甘心啊......我不想带着遗憾转世......我......我只是想，想再最后见他一面......可为什么......为什么！”跌坐在无念面前，那连采洁，终是忍不住掩面大声哭泣了起来。

她想要找到曾经的爱人。

却又不想伤害自己身边的任何人。

纠结之中，最后受伤的，却还是她自己。

无念看着那哭成泪人的少女，叹息之下，最终只得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去吧......”无念喃喃道。

连采洁眼中含着泪花，缓缓的抬起了头。

“在这最后的时日......”无念从那蒲团上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拖着自己那衰败的身体，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寺庙之中。

“试着在这最后的时日中......找到他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撑住的。”

看着无念远去的身影，连采洁缩坐于枫树下，环住双膝，轻咬着下唇，泪水，再次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哭泣中，连采洁的眼前，似是出现了缥缈的场景。在那里，少年少女在这树下笑着，闹着，女孩子坐在那秋千上，男孩子在后面笑着推着。

这里啊，是许多年前，自己上吊自杀时的那棵树。

还记得，那时的我与他，经常在这树下玩耍，荡秋千。

笑啊......闹啊......风来......雨去......

“如果，有来世的话......”

连采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这满树的枫叶。眼前，似是出现了那坐在树枝上的男孩，用着爽朗的笑容看着树下的自己。

“如果有来世？”她笑着看着树上的男孩，歪头问道。

“嗯，对啊，如果有来世。”他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对她说道，“不管是哪生哪世，我们就约好一直在这里见面好了。”

“这里？”

“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变成什么样子，以后，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的。”

“呼呼，那我要你来世变成小狗。”

“欸？为什么？我才不要变成狗啊。”

“因为我喜欢小狗啊，咯咯咯......”

——

似是脑海中闪过什么，连采洁眼睛一瞪，在这树下，似是看到了那一日，瓢泼大雨之际，蜷缩于树下的幼犬。

撑伞走来，那幼犬在看到她时，竟是迈动着虚弱的步伐，朝她走来。

她在愣了那么一下后，便微笑着抱起那幼犬，用手轻轻抚摸着幼犬的脑袋，柔声说道：

“遇到我算你运气好......从今天起，就叫你莴菜好了。”

——回想至此，连采洁一下子愣住了。

‘神不清，智不明，未得开化......’

“看来，你可算是找到你那曾经的恋人了啊。”

正当连采洁要转身回去之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却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那一刻，连采洁确切的感受到了，来自真正的......‘死亡’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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