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 轮盘

自动售卖机一阵哐啷作响。

许笙从出口取出一罐包装古老的雪碧，拉开扣环边走边喝。

十多年前的雪碧喝起来和现在并没有多大区别，那种回味起来有点苦涩的味道一直沉在时间的河底，水怎么流淌也没法冲走。

西装革履的乐师们在用萨克斯吹奏卡萨布兰卡，但很少会有赌徒留意。

赌场里的各式木偶来来往往，无数关节扭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他心烦。

“老爷，赏我一点钱吧……”一个穿着破烂的木偶拖着残留的一条腿，笑嘻嘻地爬到许笙面前来，“就一点……就一点！等我赢了钱我还你十倍本金……”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警卫拖走了，像一个垃圾那样——而那堆垃圾还在说话。

“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把我老婆女儿都卖了，腿也被卸了一条，但我还有东西可以给你……”

他嘻嘻笑着，笑着笑着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声渐渐远去，最后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那个木偶的一切就消失了。

即使是木偶，这些赌客的脸上都写满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所有卑微欲望。

赌客们，你们真的相信赌博可以赚钱吗？

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吧。

轮盘作为游戏诞生之初是公平的，但为了提高庄家的胜率又加上了“0”的方格，最后甚至还加上了“00”。

这些愚蠢的赌博规则，就是为了使赌客们心甘情愿被割韭菜而存在。他们根本不需要概率也不需要什么长久——他们需要的只是在走投无路时的那一点点转机，在无边黑暗中那一丝丝再微弱不过的光亮。

就像宗教向人许诺的一切美丽的来世或者极乐世界，谁也知道那玩意儿不靠谱，但最后大家都会前仆后继地去相信，因为人的心是如此脆弱。

但人的心又是如此顽固，他们总是会为了自己相信的东西流光最后一滴血，把自己在无边的旅程中绞死，变成枯骨、再腐朽成灰。

手里的雪碧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可以做正事了。

许笙把目光缓缓偏向了轮盘，侍者已经在哪里为他排了半天的队，就和一棵树那样任劳任怨。

庄家微笑着投出手中的小球，球在红黑相间的盘面上敲出有规律感的声音。

标准的轮盘游戏在下注之后才能扔球，所以数学工具的使用被极大限制了。

“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许笙把雪碧的易拉罐丢进垃圾箱，“毕竟木偶是愚蠢的。”

——庄家在扔球时的力度具有一定的偏好向。

——轮盘的结构使得球落在某几个区域的概率稍微偏大。

——转动轮盘时的力度会习惯性地集中在一个力的附近。

木偶轻轻推动轮盘。

球在空气中以一个美妙的弧线，然后跌落到飞速旋转的轮盘上。

初速度，相互作用，运动轨迹。

他已经研究了很久这台轮盘的运作以及庄家的行为模式，并根据统计学制造了一套保证可以长期赢钱的方案。

如此一来就很好办了，在不对称信息的加成下，游戏的平衡已经朝许笙这边倾斜。

他哼着小曲坐到了轮盘前面。

“如果木偶会有预感的话，那它一定会觉得十分不详吧。”

“换而言之，坐在庄家面前的正是赌场的噩梦，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不详其本身。”

侍者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册子念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鬼知道是不是剧本，不过有选择的话，许笙还是希望它可以闭嘴。

“请您下注吧。”庄家摊开手。

许笙选了四个号码，然后懒散地推出50个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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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馆客房里钟表的转动来看，距离开始赌博时间已经过去了13个小时。

外面还是灯火辉煌的夜空——因为这里叫做不夜城。

一座只有夜晚的城市。

一座没有夜晚的城市。

许笙把筹码堆成一个迪士尼片头特供城堡：“一共五千两百个，今天还是赚得比较多啊。”

“想要赢下这座城市还是远远不够的。”侍者指了指天花板，“塔的最高层就是这座城市的主宰，如果您胜利了的话，可以快速地获得大量筹码。”

许笙随手抄起一叠扑克牌，放在手里把玩。

“我可以现在去找他吗？如果他还没有下班的话。”

“您的筹码太少了。”侍者鞠躬，“筹码最多的人就会被城市选中，而您的筹码就连去见城市的掌管者都不够。”

许笙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尽管赌场的四周都是笔画，但天花板上却是用中国墨水涂成的不详漆黑，毛笔的线路张牙舞爪交错在一起，如同野兽在嘶吼。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远离那位统治者，越远越好。

侍者很应景地念着它那些台词：

“如果木偶会有预感的话，那它一定会觉得十分不详吧。”

“换而言之，坐在庄家面前的正是赌场的噩梦，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不详其本身。”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既然如此，那就绕开那位赌场的统治者获得胜利吧，天下的NPC又不止他一家，这里到处都是木头，遍地都是钱，哪里还会没有机会？

许笙把扑克牌放回桌子上。

“【外面】流通的钱可以在赌场里购买生活品吗？”

“当然可以，而且账户里的余额十分充足。”侍者微微鞠躬，“您想要吃什么？”

“两份肉夹馍，热乎一点的，再来一杯豆浆放糖。”许笙瘫倒在椅子上，“可以的话再帮我买袋雀巢的速溶咖啡。”

“您确定？”

“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啊！”许笙打了个哈欠，“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您可以欣赏一下窗外的风景。请注意安全，这里存在很强的上升气流。”

侍者很恭敬地退下了。

许笙拉开阳台门，准备坐到躺椅上吹着凉风。灌进室内的风吹起了扑克牌，哗啦作响地四处飞扬。

见鬼，这栋建筑物的设计人应该拉出去祭天。

这种风力别说是扑克牌了，再猛一点还可以把手机吹到天空中去。

许笙很费力地拉上玻璃门，然后瘫坐到地面上。

见鬼，他好像还真的看到远处的天空中有一个很小的黑点在上升气流中盘旋着。

说不定还真的是哪个倒霉蛋的手机。

许笙掏出诺基亚，犹豫了一会儿又把手机丢到了床上。

他都忘了是多久以前了，千羽用的手机就是这个型号的诺基亚——或许也不是，回忆滤镜下的物件都是一个样子。

那台白色的诺基亚是她七岁的生日礼物，还让许笙眼馋了很久。

虽然手机是千羽的，但兄妹二人还是经常在一起抢着手机玩贪吃蛇或者移植版的雷电——

千羽在玩游戏的方面没什么天赋，所以会让许笙手把手教她搓拳皇连招。

不过说实话，许笙技术也不怎么样，所以总是教学现场翻车。

每到这个时候，许笙总会记得白色的手机上吊着的HELLO KITTY挂坠在千羽的笑声中摆动……

但什么都有结束，笑声也会结束。

在那一天的哭泣后，有些事就会永远在相框里发黄褪色。

即使千羽永远不可能再和他玩拳皇了，那许笙也可以自己玩打发时光。

他拿起诺基亚，在上面努力地找着，但怎么着也没有找到当年那款移植版拳皇。

哪里有那么碰巧的事情。

不过，他在手机上倒是找到了别的东西——

塞班系统古老的【文件保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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