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上帝死了。
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人类要为自己创造价值。
至少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价值就只是被欲望奴役下的满足而已。
许笙坐在贵宾席上,歪着头看跑马场上的尘土。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呐喊着,就像是一群陷入宗教狂热的疯子,包围着唯一格格不入的正常人。
“欢迎来到赛马场,请诸位欢呼吧。”
口哨声与呐喊助威此起彼伏。
奇形怪状的造物在场上跑动着,马蹄在跑道上蹋起一朵朵的尘埃。
半人马们在跑道上奔驰着,许笙甚至能听见她们的喘气声。也许真的和管理员说的一样,她们那样很快乐也说不定。
许笙也不知道哪匹马是他下注的,他也没有兴趣去看这种野蛮的暴行。
那些被欲望支配的肉块,那些被锁在机械、面具和快乐之中的灵魂,或许早就已经死掉了。
奇怪,那些东西本来就只是木偶而已——没有生命的木偶,伪造的复制品。
本来就是没有所谓【灵魂】的,也没有失去一说。
或许这就是【戏】吧,人们都知道戏里的东西是假的,但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对戏里的东西投入感情。
如果艾娜在他身边的话——那许笙一定会这样嘲笑她吧。
“这些东西都不可能存在的,哪里会有这么蠢的男人和这么傻白甜的女人啊。”
“你懂什么啊。”她会用手托着腮帮子,很忧郁地回答,“这么美好的东西一定会存在的。”
就像名为艾娜的炼金武器那样,明明是个杀人机器,但却会因为肥皂剧里那些无聊的情爱而忘我。
戏是写好的,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引起人的共鸣。
如果许笙不想落入赌场的圈套,那就不要对这一切产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虽然这样想着,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却闯进了他的心中。
如果这是戏的话。
“我会不会……也是这【戏】的一部分?”
马蹄蹋碎了他的疑虑,尖锐的哨声吹响了:“第一圈结束!5号领先!”
咒骂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下来就是更加狂热的呼唤。
5号是哪一只啊?
对了,就是他下注的那一只。
被绅士无情地下了希望宣告的劣等品,并且会在赢下比赛后死亡的艺术品。
它在拼命地跑着,那些本应该精巧咬合的齿轮此刻正发出狰狞的碰撞声,应证了绅士了死亡宣告。
几个齿轮从缝隙处如子弹般弹射处,在地上敲出尘埃的花朵。
她高昂着头,剧烈地颤抖着,可能是在享受什么快乐啊之类的鬼东西。
但她就要快乐地死掉了。
但这和许笙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一场戏而已,他只需要收拾好筹码过会儿跑路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假货悲伤。
这一切虚假的东西,只不过是在消费他的情感而已,更有可能是欺骗他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
做个坏人吧,你又不是没有做过。
“嗯,我也这么觉得。”
许笙很坦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跑马场上方的【天空】。
就连他看着的天空,其本身也是虚构的。这一切虚构的是没有价值的,这个如此巨大的世界只有许笙自己是【真正】的,因此他自私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马蹄声渐近,带起一片尘土。
5号仍奔跑在最前面,四肢马蹄幸福地敲打地面,身体也快乐地痉挛着。
但她竟然看向了许笙这边——
透过那面具的眼部,许笙竟然看见了她眼里有些异样的东西。
那种眼神他看到过——很久以前就有女孩这样看过他,但是当时年幼的许笙逃跑了。
那个女孩哭着,憎恨着,一个人坐在小巷里。
多少年前的愤怒与悔恨追上了这个青年一直在逃跑的内心,他的内心有些被压抑的情绪正在释放出来。
不,毫无疑问这也是戏的一部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让许笙看见也是故意的安排,就是赌场为了折磨他而创造的剧情而已。
但那匹马眼神大概是哀求吧,那家伙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很快乐,但她不想死。
“那就如此吧。”
他许笙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像艾娜那样为了人造的悲欢离合而哭泣。
他也不小了,步入青年期的人应该有一套自己的判断准则。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对于虚假世界而言更是如此,无边泛滥的同情只会招来痛苦。
经过以上思考,许笙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去做一些什么。
但人还是可以偶尔傻一次的,就为了那个眼神也好。
他好像又看到了小巷里那个女孩,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一团。
他麻木地起身,然后走到了管理员的身边。
“让那匹马停下吧。”
绅士像是看白痴一样,用木偶眼睛看着许笙。
“我没有理由那么做。这匹马是跑马场的私有财产,因此您没有这个权限。”
“那谁可以呢?”
“那些拥有马的贵宾,”绅士指了指贵宾席上兴奋呐喊的木偶们,“马属于他们的财产,因此他们可以通过扣除自己赌注的方式来让自己的马出局。”
“有谁下注了那匹马?”
“只有你。”绅士笑着,“尊敬的贵宾,你将赢得可以买下一座跑马场的钱。”
“好了,够了,让这个荒唐的游戏结束吧,请让5号出局。”
“这可不行。”
“我说可以就可以,”许笙揪住绅士的衣领,红瞳如同狼一样咄咄逼人,“照做,不然就把你物理超度。”
“伟大的城市可没有赋予我这样的使命,”绅士不为所动,他嘎吱低语,木头的零部件相互摩擦,“这样是徒劳的。”
许笙恶狠狠地瞪着绅士,看了他很久。
他听见马蹄在哒哒响着,越来越迅速。齿轮掉落了一地,好像在演奏欢快的戏谑曲。
“看着我的眼睛。”
许笙在脑海里尽全力回想着诺基亚里的炼金矩阵,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匹马是我的东西——所以让5号出局。”
绅士外表的木偶没法逃离那双眼睛,因为那里面好像有着整个世界。
繁复的花纹在其中盛开,它好像看到一个荒地上被原始人凿出了巨大沟壑,接着被神圣的力量点燃。
先民们跪在地上惨叫着歌颂着嚎哭着,唱着神的降临。
光吞噬了木偶的世界。一颗种子播撒在土里,那个念头成长为参天大树,接着爬满了思想的每个角落。
木偶管理员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件事:
【5号马是贵宾许笙的财产。】
“好的,”它机械地说道,“请确认,是您名下财产的5号马对吧?”
许笙犹豫了片刻,点头。
哨声在骚乱中吹响了,场上是一阵长久的喝倒彩。
“5号出局。”绅士微笑着,仿佛理所当然地完成这一条命令。
奔跑的半机械逐渐停了下来,然后跪坐到了尘土之上。
马脸面具下传来女性木偶沉重的喘息,由急促转向悠长。
其余奔驰的半人马也缓慢了脚步,安静地踏着蹄子,走回了马厩。
赛场寂静了,木偶们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上,就像一尊尊雕塑。
属于许笙的赌博已经以失败告终了,作为背景的它们不需要再有任何动作。
许笙用手按着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那股热量正是来自于【思想移植】炼金矩阵。
“您失去了赌注,”绅士鞠躬,“根据契约,您的一部分记忆已被强行提取,而您的大脑也将永久性失去一部分活性。”
“真啰嗦,”许笙疲惫地躺回椅子上,“请立马消失吧,我现在真的恨死这个鬼地方了。”
绅士拾起手账,默默向远处走去。
赛马场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那匹马在不停喘息。
失去了筹码。
失去了一部分脑子。
还多了一匹快要坏掉的半人马。
这简直比土拨鼠的零食还要见鬼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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