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9 我曾真正活过

宁静的小巷子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点光源，地面上沉积着很久没打扫的灰尘。

“唔！！”

许笙抓着查尔斯的左手，扛着他在砖墙间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

“慢一点......”查尔斯的喉咙好像塞了很多痰，发出的声音很是模糊不清。

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变成了虚幻的数据，微弱的电流在数据上闪过。

另一半还留存着人类外表的脸，已经变得和病人一样蜡黄。

细沙轻轻流淌，流过两人走过的路。

“我们......要去哪里？”许笙轻声问。

“该去的地方、咳咳！！”

查尔斯用右手捂住了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喂？你怎么了？”

查尔斯一把将许笙推开，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然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远处倾斜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像是通往幽深黑暗的小道。

“还能怎么样......只是快要死了而已。”

这家伙在封闭的空间中发动了【审判日】，还承受了可怕的爆炸余波和超高频的量子场共鸣，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你走吧，让我安静的死掉。”查尔斯闷闷地出声。

许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在说什么啊......你不会死——什么大风大浪我们没经历，怎么可能栽在这种鬼地方！我都把你从那个实验室里面拖出来了，一定有什么可以让你的身体恢复正常的！说不定过一会儿那个吊炸天的叫【时间放逐】的外挂就又工作了！”

“我不会死，我只是会离开......你还会再见到查尔斯·皮特——”

【你还会再见到查尔斯·皮特】

许笙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空白。

很久以前他也听到过这句话。

那时挡在休伯利安号面前的师兄，当初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你他妈懂个屁啊。我会做壮士......但你还会再见到查尔斯·皮特。”————

恍惚间，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的夕阳和现在的深夜，在灵魂的调色板上合二为一。

“为什么要这么说啊——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拎着查尔斯的衣领，嘶吼道：“我还会再见到你，你也不会死！！我不仅今天晚上还会见到你，明天早上还是会见到你，拜托！！当了半年的同寝室败狗了，我们还会继续当两年半不是么？”

查尔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开始是抽搐那样的笑，后来变成了疯疯癫癫的大笑。

黑云在头上流动，偶尔洒下来月亮的光。

“这就是我的命运呐。”他低下头，“什么查尔斯·皮特，什么同寝室的败狗师兄，全都是假的......我和【噬魂人】一样都是人偶罢了。”

“就算你是人偶，那也要给我活下去！”许笙把查尔斯拉起来扛到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给老子活下去！”

“是吗？活下去......真是美好的词语啊。”

查尔斯努力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远处的城市。

灯火辉煌，不夜的宫殿。

————————————————————

在小巷深处的小屋里隐藏着一架废弃的电梯。

看来炼金学会的地下建筑网络已经延伸到了城市外围。

“拿着......那下面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接过背上扛着的查尔斯递来的磁卡，许笙刷开了哪一架电梯。

生锈的外门吱吱嘎嘎打开，露出里面冷冽的金属风格装修。

没有任何操纵界面，电梯开始迅速下沉。

这架电梯只能到达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埋藏在深深的地壳中。

电梯像是一把锋锐的剑，劈开了坚硬的岩石，穿行在不知名的地方。

幽暗的光辉一圈圈从电梯顶部扫到地板上，照过查尔斯那张晦暗的脸庞和许笙迷茫的脸庞。

电梯停下了。

密封门在气流的喷射声中打开，一道道沉重的合金大门解锁，一条甬道呈现在许笙面前。

查尔斯吃力地拉了拉许笙：“走吧，抓紧时间。”

脚步声在悠长的甬道里回响，一分多钟格外漫长。

尽头也越来越近，露出那个地下建筑的摆设。

一个灌满黄色液体的培养皿连接在相聚四米多的天花板和地板间，大型机器设备发出轻微的噪声，整个房间异常地空洞。

在那个巨大的培养皿中间，漂浮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老者。

几根电线接在他背后的电极上，气泡从他的鼻中排出到黄色的液体中。

他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许笙屏住了呼吸——因为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

和查尔斯的眼睛一模一样。

老者枯槁的声音顺着扩音系统传来。

“你好啊，G317，为什么要带着许笙来到这里？”

查尔斯挪了挪身子，示意许笙将他放下。

他跪在了地板上，大口深呼吸。

“不然我真的没法来到这里了。”查尔斯看着地面，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求求你......让我活下去。”

老者深陷的眼窝中泛起一丝不屑。

“请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G317。”

查尔斯的声音在哽咽：“我想要活下去啊......请让我活下去。”

“活下去？你不过是用我的DNA造出来的机器罢了，又何尝活过？看看你，悲伤也还，快乐也好，全都是假的......”老者像是在嘲笑着一个傻子，“都是假的。我可以造出成千上万个你，修补你的损耗比重新制造一个你要高出很多啊，我又有什么必要修补你呢？”

“我确实真实地活过啊！！”查尔斯用手抓住地面，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我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活着是一场梦......也请让我在这个梦里面待久一点不要醒来！”

“哎呀呀呀呀——”老者的声音有些愠怒，“看来是一个残次品呢，还是你真的陷入了你扮演的角色？醒醒吧，G317——你就是机器。在制造你们的时候，我就把你们设计成了完美的演员，不必要的情感都被删除，只是为了让你们能演好自己的角色。G316在这一点上就做的很好，至始至终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看看你——G317，却又迷失在了哪里？”

查尔斯把头埋到手臂间。

安静极了，在培养皿发出的黄色幽光中，听见他的啜泣声。

“拜托了，查尔斯·皮特，一次就好，一次......”

“你已经没有让我拯救的理由了，不受掌控的机器是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老者闭上了湛蓝色的眼睛，“处于人道主义，我将不实行处决，留给你最后的时光吧。”

查尔斯睁大了空洞的眼睛，仿佛里面能流出血来。

他缓缓转过身，面朝着许笙。

“从G316死去之后，我被植入了他记忆的拷贝，和阁下一起共事。”

“G......316？”

查尔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靠在了许笙身上。

“他为了从那场梦里把你拉出来，陷入了脑死亡而被报废了。”

细细的沙子从那个男人的身体里流出来。

“真的非常谢谢你。我一直在扮演着查尔斯·皮特，一直作为着机器而工作。但是，和阁下同寝室的日子很快乐，我也终于真正地活过......”

沙子开始加速流逝，地上很快堆起来一层黄沙。

“喂！！混账！！给我救救他啊！！”许笙搂着查尔斯的身体，向培养皿中的老者怒吼。

老者不回答，连眼睛也未曾睁开。

“我终于......留下了自己曾真实活过的证据......吗？”查尔斯的话语开始断断续续。“是啊，就......在这里......”

他伸出那只由数据构成的手，向着空中努力伸出，像是要触碰什么。

许笙急促地呼吸着，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对啊......就是在这里......真好啊......活着......真好——”

话音刚落，查尔斯的身体就失去了结构，崩塌成了无数的细沙。

细沙流下，落在了许笙的怀中和地上。

“啊啊啊啊！！！”

许笙想要握紧自己手中那一把沙，却徒劳无功。

沙子从颤抖着的手的缝隙间里流出，流到了地上的一滩细沙中。

一滴滴的眼泪落到细沙中，留不下痕迹。

用手撑着那摊黄沙，跪在其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真的很撕心裂肺。

你的确真实活过......你一直都是真实活着。

眼泪模糊了的世界。

老者的声音此刻才悠悠响起。

铺天盖地。

“做一个正规的自我介绍吧——吾名【第十三使徒】，查尔斯·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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