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瓦尔顿·5月18日·其一

许笙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穿胸了。

怎么说呢，真是痛到要死了。

但他好像也已经慢慢习惯了，那种生物害怕痛苦的本能似乎都在渐渐消失。

说来也怪，就像这身体只是一个暂时寄居的壳而已，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才会这么不珍惜吧？

听说跳楼的人在落至地面的一瞬间，会品尝到这世界上最绝望的痛楚——

骨头的碎渣像单片一样从肌肉中穿过，或者是将早已支离破碎的脑子搅个粉碎，所有的痛觉都会在毁灭前达到顶峰，然后离开这个世界。

以上所有的痛苦许笙都曾经经历过，就连【离开世界】这一条也深有体会。

许笙颤抖着，叫喊着，然后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从自己胸前穿出的刀正在熟练地搅拌，奇异的矩阵正在刀上闪着寒光，那矩阵上流淌着自己的血。

是多久以前呢？

啊，对了，是……两周以前吧？

那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一个爪子就这样插在他的胸口上，然后他就这么是去了所有的意识。

那道黑暗的闸门在生锈的齿轮声中渐渐打开，一时之间许笙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个地方。

那刀就和那爪子一样，可那爪子又分明与那把刀一模一样。

他也终于回忆起，在5月18日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糟糕透了。

真他妈见鬼。

去你的5月18日。

如果愿意的话，他根本不想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一切。

但那天的一切都回来了，抓住他，将他拽入那个深渊中——

他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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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

从胸口穿出的爪子——

还有那张模糊的、熟悉的、惊恐的脸。

所有的影像都在失真的严重扭曲中挤压播放，然后归于平淡。

5月18日深夜，那个被穿胸失去意识的夜晚。

小巷的垃圾堆里老鼠横行，一只黑猫在巷口蓄势待发，却又畏惧地后退两步，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咳咳咳！！”

许笙捂着胸口，挣扎着醒来。

周围并不是晕过去时所在的宿舍，而是一片宁静的垃圾堆。

才买不久的衬衫上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一点也不健壮的胸膛。

啊，没有死啊。

身上到处都是已经凝结了的血，这样子走到街上会被当成可疑人物吧。

“啊啊啊救命啊我不想死……”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垃圾堆里传来。

许笙忍住垃圾堆里的恶臭，踩着老鼠窝与成堆的蟑螂，走到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他往下捞了一会儿，从碎纸屑中捞出来一个神情惊恐的男人。

库米尔·汗面如死灰地蜷缩成一团，嘴里念叨者各路神仙的名字。

“给我老实交待，”许笙把左手按在库米尔·汗的肩膀上，彼岸花的炼金矩阵发出危险的光芒，“你是谁？”

“我是库米尔·汗啊魂淡！我也很想知道——”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吧。”许笙压低声音威胁道，“如果你能把事情讲清楚，用爪子把我拍墙上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库米尔·汗愣住了。

“虽然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是这么淡定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的熟人里面是不是没有一个正常人啊。”许笙松开库米尔的肩膀，坐到铁质的垃圾桶上叹气，“如果我是正常人，被你拍到墙上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库米尔·汗松了一口气，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来：“理解万岁啦！当时我闻着你的气味，以为是追捕我的天使，把你拍到墙上了才发现有点不对劲……真是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追捕你的天使？”许笙有点懵，“你犯了什么事情？因为传播邪教被大天使之殿盯上了吗？”

“屁！”库米尔·汗恶狠狠地骂道，“我的生意是合法的！我给大家提供的都是经过联合国认证的无害宗教！”

一只橘猫从天然气管道上轻盈地跳过，小巷外的街道上，汽车轮胎匆忙碾过。

“那天使为什么追杀你？”

库米尔·汗把头撞到墙上：“这个说来话长了……嗯，给你说个事情，你不要害怕啊。”

“嗯。”

“其实……其实我不是人类。”

哦，你不是人。

可这又怎样呢……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吧。

库米尔·汗很严肃地看着许笙。

许笙也一脸迷茫地看着库米尔·汗。

“搞什么啊！”库米尔·汗把头往墙上撞，挫败地哀嚎道，“你不应该很震惊吗！”

要是你大喊出“我不做人了”，我可能还会震惊一点点。

“严格意义上讲，我大概也不是人类……像你这样的存在，我见得比较多了，所以怎么也没法震惊起来啊……”

“那很好！”库米尔·汗泪眼汪汪地抓住许笙的手，“同志，现在我们就是绑在一条绳上面的蚂蚱了！我们两个以后相依为命，浪迹天涯……诶诶！你干什么！”

许笙踩着垃圾堆，绕过拐角朝大街上走去。

“我得找个共用电话，给查尔斯说一声。”他回过头，“虽然你可能很不乐意，但你可能会被某个组织暂时囚禁一下，这也是唯一逃过天使追杀的方法了。”

炼金学会伙食其实不错，也不怎么刁难这些奇怪的生物。

“别别别！等等！”库米尔·汗脸上全无血色，“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都很有自尊心，但也要先考虑活下来吧。”许笙又是叹了口气，走出巷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活下来，生命价更高啊兄弟！”

从街上吹来一股凉风。

许笙紧紧捂住胸口，衣服的碎片在风中摇摆着。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屏幕。

大楼广告牌上的，飞艇上的，药店电视上的，路边咖啡店里的电脑上的，路人手机上的——

全部都显示着许笙和库米尔·汗的照片。

“什么鬼啊。”

【通缉令】

【反人类罪犯】

【恐怖分子】

【魔兽群的间谍】

新闻女主播用甜腻的嗓音念着稿子：“今晚在瓦尔顿学院发生的恐怖袭击已经造成了一百多名学生受伤，无数的楼房被毁，罪犯仍然在潜逃中，瓦尔顿特区已经进入戒备状态，中央政府已经出动了特种部队，请各位市民注意安全。”

瞳孔里的微光在寒风中颤动。

“恐怖分子之一的【许笙】是一名伪装成高中生的危险怪物，具有毁灭城市的能力，背部的翅膀可以轻松切割开加工的锰钢合金……”

迄今为止，承载着许笙所热爱的一切的平静生活，在此刻正式碎裂。

那些温馨的美丽的时刻都会变成回忆，从今以后不复存在。

你妈的。

为什么。

许笙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伴随螺旋桨轰鸣声，直升机打着探照灯从他的头顶掠过。

装甲车在路上巡逻，特警们拉好警戒线，几个后勤兵正在搬运路障和一些奇形怪状的武器。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小巷，然后被库米尔·汗拉回了拐角那一边的垃圾堆。

许笙有些口齿不清：“发生了什么……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

“那个什么通缉令……是……是你干的吧？”许笙咬牙切齿，“为了逼迫我和你一起……逃亡？”

库米尔·汗咆哮道：“别开玩笑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巨大范围的现实扭曲怎么看也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

“怪我喽？都怪我行了吧？”库米尔·汗一脚揣向垃圾桶，“要不是我好心把你从天使堆里捞出来，你现在就已经完了！”

断断续续的微弱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怒气冲冲的两人终止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许笙在垃圾堆里摸索了很久，才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一个精美的2005年款诺基亚手机包装盒。

拆开盒子之后，许笙拿起那部边响铃边震动的诺基亚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听着，你被全世界127个国家通缉了。”

查尔斯听起来很憔悴。

“这次炼金学会也没法帮你了。有多远逃多远，祝你好运。”

手机掉到了地上。

许笙咬住牙齿，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

即使没有查尔斯的好心劝告，他也知道情况到底有多么恶劣了。

刚刚女主播念的发言稿署名为美国总统，下一张则为联合国秘书长。

通缉他的不是瓦尔顿，而是整个人类社会。

——人类的世界，已经将他彻底抛弃了。

他跪到垃圾堆上，用手捧起惨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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