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从这么高的地方向下跳还是有一点吓人的。
本来打算用白酒来冲淡本能的恐惧,最后还是有一些害怕。
加速度本身就是不被生物所喜爱的,尤其是在感官被放大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在这种状况下冷静思考,脑子会承受更大的负载。
玻璃幕墙在身边飞速滑动,然后慢慢静止下来。
那片飞掠在身后的黑影也逐渐恢复形状,映照出许笙风衣飘扬的衣摆。
世界渐渐暂停下来,坠落的许笙也滞在了烈风激荡的空气中。
一切都安静极了,就像是被封存在巨型琥珀之中的世界,那一瞬间的美丽将会延伸到下个世纪。
惊起的飞鸟朝着远处逃走,向街道上坠落的玻璃碎片,全部都没能跨入下一秒钟的大门。
把视角朝广场拉进,沸腾的人群仍保持着上一刻的状况。火苗朝空中蹿去,因为热量而波动的气体凝固在了原地,像是一面扭曲的透镜一样映出怪异的景象。
一共有7颗子弹曳着螺旋的弹纹,从四点钟方向、六点钟方向、十二点钟方向朝许笙打来,目标是大楼更下面一些的位置。
安排了狙击手吗?
如果不改变路线的话,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几率会被击中。
眼下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所以暂时先把这个问题丢到一旁。
天空中那个黑色的十字显然地大有问题。
许笙在下落的途中毫无障碍地穿过了那些光粒组成的细线——这些操控人偶般主宰人类行动的光芒正是来自于那漆黑无底的十字。
如果芽庄市成为了封闭于果壳之中的木偶戏,那么操控木偶们的控制器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十字。
信息的充分与否往往会影响判断的正误,而真相往往隐藏在最细微的角落。
在人山人海之中,**控的傀儡们麻木地唱着宗教歌曲。
彼得罗夫的光头在人群之中过于显眼了。
他拖着伤重的身体,越过了士兵和狱卒的阻拦,朝着广场中心奔跑而去。
违和点的存在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其可以被称为【突兀】的程度。一根针在一团棉花中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然而却也是如此易于察觉——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许笙闭上眼睛,听着周围的风声。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一脚踹向身边玻璃幕墙上与钢柱接壤的部分,整个人炮弹般弹射出去,改变方向朝广场正中间冲去。
震荡波从中心向四周扩散,玻璃如同液体般荡漾起了波纹——然而那只存在了极小的范围极短的时间,下一瞬间,整片玻璃都海啸般从中心开始碎裂。
子弹被淹没进了玻璃渣的海洋中,那可怕的声响于一片圣歌的咏唱中激起小小的杂音。
——深呼吸。
——深呼吸。
许笙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他甩出手上准备好的金属扑克牌,看着它在空中颤抖着下坠。
扑克牌在广场边缘炸开,装甲车被火海吞没。
摆好姿势——准备好腿部骨折。
——着陆开始。
砖块、碎石和泥土朝两旁飞溅,仿佛被联合耕种机犁开的农田。
——横刀。
点火的军人刚刚举起手,就被一把锋利的斩马刀从中斩断。
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女人依旧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许笙停在了减速所犁出坑道的尽头。
——妈的烫死了。
他杵着长刀从白烟中现身,从风衣中取出一把短管猎枪——
嘭。
然后朝飞奔而来的彼得罗夫膝盖处就是一枪。
“啊啊啊啊啊!!!”
那个男人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嚎叫着满地打滚。
许笙将手中的猎枪转了一圈,吹散枪口的硝烟:“别叫了,你同伙还可以帮你再造一个。”
彼得罗夫不解地、又怨恨地瞪着许笙:“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看来你也是个迷失在梦中的人。”许笙用枪口指了指彼得罗夫的膝盖,“看吧,这就是所谓的【现实】。”
彼得罗夫茫然地低下头。
子弹留在膝盖里,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在那个锥形的弹坑之中,矩阵流淌在不知名的灰色材料上,红色的光芒像坏掉的白炽灯一样闪烁。
“亲爱的彼得罗夫,在这个广场上,一共三个人的头上没有傀儡线——我,薇拉还有你。”
许笙随手扔出一张金属牌,西边角落上的装甲车部队在火中彻底毁灭。
“我和火刑架上的那位是闯入者——那剩下的你,显然就是这个世界的扭曲点。”
广场附近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失去了傀儡师操控的傀儡那样,活动的虚假泡沫般被寂静的潮水冲走。
“单凭你是无法做到这一切的。你为自己植入了一段虚假的记忆,为了掌控一切,你一定存在一个可靠的盟友,或者说——主人。”
彼得罗夫呆滞地坐在原地。
许笙把玩着手中的猎枪,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颗透明的蓝色子弹。
“彼得罗夫先生的同伙,如果你在的话,就请出来一下吧。”许笙的声音并不大,但里面充斥着某种无情的暴戾,“如果你希望他活下去,就请往广场里站一站。”
傀儡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岣嵝的地区主教缓缓走向广场中心。
他扔掉拐杖,然后咧嘴笑着挺直了腰板。
“你好,许笙先生,久仰大名。”
主教扔掉了头上的帽子,顺着风将它抛走,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
残阳照在他的脸上,抹去了那些岁月流过的皱纹——
在阴影之中,他与叫做彼得罗夫的男人何其相似。
彼得罗夫用手拧住自己的脸,狰狞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你的观察力何其可怕。”主教叹了口气,斜阳中的脸好像在慈爱地笑着,阴影中的脸又仿佛在盛怒之中扭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呢?”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太理想主义了,但越南这片土地曾经也是红色政权扎根的地方。”许笙给猎枪上好子弹,“虽然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只能跟唱一些【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的歌,但毕竟那段岁月里,每一个学校都在教导着人们,这世界上从来都不曾有过神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鲁滨逊漂流到了荒岛上,最后也只能在那里坚强生活。”主教略微垂下头,“这篇土地上从来都没有宗教生存的空间,因此想要复现历史上的女巫审判,这些破绽是无法避免的。”
“再说了,你是活在哪个年代的人啊?火刑架这种东西麻烦淘汰掉了行吧,就算是想要重现经典也请做一些合适的现代化改编吧。”
“彼此彼此,【绝命大逃亡】的题材在21世纪也已经过时了。”主教叹气道,“你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
“在谈话前不应该自报家门吗?”
许笙回头瞟了一眼薇拉,然后望向天空中漆黑的十字。
主教掏出一把小刀,狠狠扎进自己的手腕,然后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
他抬起手来,给许笙观看——
红色的矩阵流淌在不知名的灰色材料中,预示着人造物的本质。
“在几百年前,一个叫做哈罗德的人偶制造了我们。”斜阳照亮了主教的脸庞,“赋予我们【哈罗德】的名字,赋予我们寻找世界上最后一条【龙】的生存意义,赋予我们作为【哈罗德】集群的零件这一生存方式。”
“赋予我们这一切的人偶已经消失许久了,所以我们就是这个群体的全部。”
他挤出一个机械的笑容。
“换言之,我们就是【哈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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