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谈判（二）

「你要斩，现在就可以动手。」

即使面色铁青，声音也在猛兽一样的战士威严中颤抖，但华莱士始终用坚如磐石的目光死死向着男人刀尖般扎过来的眼神顶上去。

「我是冒险者公会驻阿波卡利斯支行商会负责人，」华莱士以绝不退让的目光盯着老人淡金色的眼睛，就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深呼吸似的，一字一顿地针锋相对，「阁下若是斩了我，那么就请您做好被冒险者公会北陆商会支行追究责任的觉悟。阁下——可以试试看。」

老战士沉默了。

「……够了。回来吧，罗伯特。」

过了很久，身穿女仆装的大小姐像是挑准了时机似的拍了拍手。老战士这才不疾不徐地把刀尖拉回来，伴随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收回刀鞘中。

「呼哧……」

在这以后，华莱士才把吊在喉咙里的一口气轻轻吐出来，满身都是冷汗。

「失礼了，大小姐。」

「无妨。妾身与卿本就是合作关系，若您觉得无所谓便按照自己意愿行动就是……真是有趣，罗伯特，你有多久没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结了霜似的现场不知不觉被少女解冻，让人不禁佩服起她的手腕精妙。

「卿竟是同行……真是幸会了，华莱士卿。罗伯特刚才似乎有些激动，不过现在也已经冷静下来了。这对我们之间的会谈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吧？」

华莱士对此回以一个略带尴尬的苦笑。

他实在想痛骂对方「骗谁啊」然后转身就走，可他不可能这样做。

恐怕是想在开头就来个下马威，狠狠震慑住我方使战意动摇，从而一鼓作气在谈判上取得最大优势吧。如果是一般人，为了保命直接答应对方全部条件也不是不可能。

但华莱士背后——他偷偷瞄向同伴。他有同一公会的冒险者伙伴们在，他绝非一个人在战斗。

「那么来详细谈吧。首先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关于你们手上的矿石，你们对此了解多少？」

「这些只是普通的燃石矿……是么？」

看来，这位女主管试图制造语言陷阱，掌握住对话的主导权。华莱士对此也有自觉，可是谈不下去事情就没转机。所以他即使由于紧张而捏紧了裤子，却还是接下话题。

「不……并非如此。实际上，您手中收购到的矿石是稀有的火巨魔结晶。我们担心它一旦流失在这个地区的市场上就会引发人群恐慌，所以……」

「我并不知道这是火巨魔结晶。」

华莱士看着她那副貌似恍然大悟的表情，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骗鬼吧。要是你不知道这批结晶到底怎么回事，还会刻意布好局等着我们找过来吗？）

这样的感**彩只在他脸上闪过了一瞬间……他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

但是女主管——爱莉儿先一步打断了华莱士的话。

「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么妾身要重新评估这批矿石……结晶的价值。」

她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用手里的纸扇遮住嘴唇，向着楞在原地的华莱士说道。

「换言之，妾身不打算将矿石以原先的价格转让给你们——至少要翻个十倍吧。」

「十倍！」

华莱士听了之后立即吓得跳起来。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中了她搬弄人心的把戏，捂着嘴巴致歉。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小姐。请问你们是花了多少才……」

「三十万毕鲁特。」

以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做结。这一刻，爱莉儿作为顶级大商行主管的魄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卿须付三百万毕鲁特给妾身，不然一克都别想得到。」

那对狐狸般狭长的灵动眼眸带着刀锋一般的寒意，看样子是不打算在这里退让。

「……这面额有些大了。能否……」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卿可要想好了——」爱莉儿安静地审视着华莱士，对他投注略带着讥讽的微笑，「……如果这一次我看在北陆冒险者商会的面子上出手帮助——」

「若是能够帮助我方挺过这边难关，就卖给我方一个大的人情——」

华莱士自以为猜透她心思的故意补充，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无情打断。

「假如我方提供帮助，北陆冒险者商会就必须放弃在阿波卡利斯以及蒙卡利多、派拉席等地区的全权代理权力，并逾三年不可参加王城的竞标活动。卿明白自己刚才的发言意味着什么代价吗？」

「这……？！」

华莱士瞠目结舌。而爱莉儿似乎是对他的这幅样子感到不可思议一般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卿的谈判技巧实在是有些稚嫩呢……在我看来就像儿时的自己一样，一个劲地只说着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没办法抛出让对方也感到足够有力的筹码。这样谈判可是无法进行下去的喔。」

「犯不着您教育我这些……对不起，失态了。我情绪有些激动，看在这座城镇的百姓有可能遭遇危险的份上——」

华莱士偷偷发泄着自己一路被对方用语言压制的糟糕心情，一面试图提醒她这件事搞不好有可能会危及百姓的生命……

然而爱莉儿……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回事。

「妾身说过了吧？卿未能抛出对妾身而言足够有吸引力的筹码，光是在用庶民们不知道会不会遭受生命威胁的可能性来试图说服妾身。妾身认定与卿结盟并没有利益上的好处。」

「你这——」

即使是再怎么性情随和的大圣人也会动怒吧，更用不着说华莱士了。

虽然华莱士停住了口，用不再刻意掩饰怒气的眼神瞪着气定神闲的爱莉儿，但还是不敢冲上去揍她。

这大概是因为站在身后的老战士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恐怕这一次他会说做就做，毫不留情地将越过底线的华莱士一刀两断吧。

「可别用那种野犬般憎恶的眼神看着妾身，现在的这种局面是卿一手造成的。」

即使华莱士想要掏住耳朵，但是爱莉儿那股略带慵懒的声音还是如同一把利剑，一针见血地刺在华莱士心头。

「除了上述的各种理由之外还有两个原因，让妾身丧失了与卿合作的兴趣。」

少女的话语擂鼓般击打在华莱士耳膜。轰轰作响，让他浑身冰凉。

「首先妾身希望你明白一点——这座小镇本身就是掌管这里的领主的领土，所以这里的庶民的死活与妾身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这里的庶民由于结晶爆炸而死光了，那也是这里的警备没有能力找出幕后黑手，换言之便是这个地方的领主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子民。届时遭到兴师问罪的便是领主而非妾身，卿理解到这一点了吗？」

「难道……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任性，眼睁睁看着这片城市陷落火海吗？」

「就算是那样——也是领主自己的问题。妾身可不会因此而遭到追究。」

华莱士捏紧了拳头锤在自己大腿上。

尽管暗恨，却根本无从辩驳。因为她句句属实，实在是太会拿事实来大做文章了。

「第二个原因，妾身不相信卿与卿背后的公会商行有足够资金与妾身交涉，而之所以这样说——可是卿自己发言不慎所导致的后果。」

华莱士回顾自己的谈判内容，结果脸色越发惨白。

爱莉儿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就像是要追加伤害似的说道:

「卿貌似也说过，『面额有些大』诸如此类的话吧？」

「这——」

「如果妾身是卿，绝对要装出一副『这种小钱不值一提』的样子来啊。卿如此果断就暴露自己商行的大致运转状况，这不仅让我对你们能否支付契约金额产生怀疑，也会直接导致妾身刻意抬高价格来检验……这也是妾身不选择与卿结盟的主要原因之一呢，华莱士先生。出言可要谨慎。」

.

完败。

确实是可以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场碾压一般的谈判。

甚至都没有必要用谈判来形容。因为仅仅只是华莱士单方面被爱莉儿穷追猛打。

华莱士整个人都几乎虚脱了一样，若非优奈上前一步搀扶住他，恐怕这个家伙会就这样垂头丧气地摊坐在地上吧。

那头平时保养地很好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光芒，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灰暗的色彩。

「你没事吧，华莱士先生。」

「谢谢你，优奈大人……哈哈，这幅可悲的丑态让您见笑了。」

「你累了，华莱士先生。休息一下吧。接下来就交给我。」

他似乎完全心灰意冷了，用有些绝望的表情对着优奈苦笑。

「琳……带他过去休息一下。」

优奈将他交给走过来的琳和京紫，然后向爱莉儿那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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