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死天使（一）

清晨的空气有点寒冷。盖尤恩挪挪身子，稍微按摩了一下酸胀的后颈。

意识一旦回归清醒，大脑便能够很快运转起来。盖尤恩有在好好调整作息，起床之后身体能够迅速恢复到正常运作状态，是盖尤恩引以为傲的长处。

这个地方的树木显得有些潮湿。密铺在盖尤恩身下的落叶已经沾上了些许寒露，打湿了盖尤恩当做床垫来用的一小块牛皮。

他揉揉眼睛。扶着身旁白桦树粗糙的树皮站起来之后，就从装备栏里面挑出一件铁锈味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外衣披上，再穿上用魔法修理过的链甲衫。

这样一来早上的准备就做好了。盖尤恩仔细检查有无遗漏任何随身物品，然后把以魔法重新制造的粗制铁剑背在背后。

习惯性的重量感压在背上，使他感觉安心了不少。仿佛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场幻梦。

早晨的森林要比昨晚安静很多。鸟儿群起，飞过山和山相连接的地方。

由于昨天晚上四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而且在这后面御雷有用牧师的技能消除众人疲劳，所以现在已经来到了南面山腰附近的一片桦树林。接下来只要再穿过平铺在四周围的平原地带，就可以直接抵达阿波卡利斯小镇了。

盖尤恩抬头吸进新鲜空气。半夜下了一场豪雨，今天可以看见蔚蓝无云的高远青空。

「……前辈！亚斯兰前辈，你在那里吗？」

「……唔。早啊，少年。」

穿过堆积腐败落叶的林间空地，盖尤恩听到了亚斯兰一如往常的淡漠嗓音。

他翻过倒塌在地上的枯木，接下来就可以看到亚斯兰了。

这片树林不像是昨天的深林那样茂密潮湿。树木虽然已经腐朽，但摸上去有种干爽感。他注意着不让脚底打滑，一路滑下小山坡。

抬起头，纵贯视野左右的平静湖泊映入眼中。

对岸是同样的一片桦树林，更远一点的地方则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一名武士把衣服挂在背上，站在浅滩冰冷的湖水里。持续挥舞着一把从中间断折的太刀。

阳光折射，这幅颇有禅意的景象令盖尤恩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武士的长发束好，高高立在后脑勺。他露出肌肉线条清晰明快的上半身，水珠跟随他的挥刀四散迸溅。洒在古铜色的肌肤上。

「前辈真是勤于律己。」

盖尤恩不由得低声赞叹。想不到这竟然被亚斯兰听到，他回头甩甩头发上的汗珠，微笑着摇了摇头。

亚斯兰将断刀插回刀鞘中，在水里跋涉着往岸上这边走。

「早上好，少年。」

「早上好。前辈的努力真让人佩服。」

「这远远不够。」

亚斯兰感慨般说道。

「意识到了巅峰究竟有多么高远了……呵呵呵，我甚至没有办法窥伺到那一刀的全貌。」

名叫御雷慎太郎的绝对强者在两人面前施展的那一剑， 不仅叫人得以目睹浪人的极致，更是深深磨灭了亚斯兰长久以来内心深处的孤傲与自负，教他为从前自己的愚蠢而感到追悔莫及。

他昨晚甚至因此而感到迷茫。自己的武者之道，是否还有意义继续坚持下去。

盖尤恩想起那天晚上御雷的那一刀——『鎏金挖凯我酷烈』。

这威武的名字，当它从御雷的咆哮声里窜出的时候，仿佛是有什么龙一样神秘莫测的东西，紧贴在他的背后释放杀气。

带着击杀过万军势的勇猛，将远方的森林也卷入其中。没有任何留在沿途上的东西能够挡得住那一刀。大地也不能。

（也难怪前辈会消沉成这样了……）

可以毫不夸大地形容，隔在亚斯兰和御雷之间的，是难以看到尽头的天堑。

「……迷茫过一整晚，我刚刚才想通。」

亚斯兰加快脚步，和他并肩同行，并拍拍他的肩膀。

「前辈想通了吗？」

「是的，我想通了……我要作为一名求道者追随御雷大人的脚步。因为这一次若是错失机会，我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亚斯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雀跃的神色，仿佛是一个单纯为了得到某种知识而兴奋不已的学童。

盖尤恩眯眯眼睛。那种能够向着某个明确的目的地迈出脚步的光彩让盖尤恩觉得无比耀眼。

（我自己呢……又是打算怎么做呢？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显然都找不到答案。于是盖尤恩甩甩头挥掉这些念头，「前辈，不让御雷哥帮你做一把新太刀吗？」

「不了。」

亚斯兰笑笑，将长刀高举在面前，用迷离眼光端详，「这把刀跟随我很多年……我想等回到镇上将它和新的刀胚融在一起。我们让御雷大人费了这么多心思，不可再依赖他。」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行走。在抵达集合地点的路上顺便讨论了一下今后的计划。

「少年，等回到镇上之后，我打算委托冒险者小队一起去那座地城，救回我的伙伴。你就别跟过来了，毕竟小鬼英雄的目标是你。」

「感谢前辈好意，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献上一份薄力。」

盖尤恩明白亚斯兰有多重情重义，更何况他的伙伴是为了营救自己才被困在地城里的。盖尤恩实在没有办法放着这样的亚斯兰不管。

「前辈真让人敬佩。」

「这本来就是我必须做的事情，」看到盖尤恩的这幅样子，亚斯兰不禁哑然失笑，「你呢，少年？打算回到王都吗？」

看到盖尤恩把嘴闭上了，亚斯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盖尤恩从思考之中清醒过来，就连忙大踏步赶上亚斯兰的步伐，将脚底的枯叶踩得沙沙作响。

「我想先在阿波卡利斯思考一下看看。」

脑海中有千头万绪，最终到了嘴边只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好好思考一下吧，少年。你不一定就要按照御雷大人或是我的活法来活，选择的权力在你自己手上。」

遇到御雷以后，本身认为自己绝对无法活着回去，放弃了一切念头去拼命战斗的盖尤恩只得到更多迷茫。他不禁觉得就算是成为了第十二勇者又能怎么样？即使可以让福泥过上好生活，他也没有力量去守护身在前线战区的无数人民。

他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变得像其他勇者一样强，更不用提御雷这样的存在了。

(谢谢你，前辈)

他低下头闷声赶路，偷偷在心里对亚斯兰的一番鼓励道谢。

当歪歪升起在视野前方的炊烟弥漫着肉粥的香气，顺风飘过来的时候，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喔！早啊！小兄弟，还有武士老兄！」

盘腿坐在落叶堆上面的兽人似乎是听见了他们踩踏树叶的吱吱声，停下了搅拌手中的木勺。

就连样子都还没看清，他的那门大嗓子就先一步发出大笑。

受到御雷赞赏，保全了性命的巨大狼人桀恩·巴鲁斯，与三人经过几天的相处，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副煞气冲天的凶恶模样。

面部近似于白色大型犬。打理过污秽以后，身上还有一些棕色错综复杂地将雪白毛皮染上一点泥色，带着帅气的斑纹。从某种方面来看还挺可爱的。

「早上好，桀恩阁下。御雷大人呢？」

「喔，说是要去研究什么东西，躲起来吊胃口去了。喏」桀恩狭促地转过头指着坡底，「估计就在那边实验吧。说是叫我们吃饱饭，再过去也不迟。」

两人一兽围坐在散发迷人香气的火堆前，大口啃着烤制地油光嫩滑的鹿肉，将碗里温热的粥水一饮而尽。

「唔隔～肚子好舒服喔。」

「桀恩阁下的手艺未免太好了吧？」

「我从小就在这片山里打滚，不学点料理的技能怎么行。」

桀恩自豪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落叶，帮两人一起收拾残局。

「御雷大人吃过饭了吗？」

「他似乎是有更好的东西可以吃，就连我都看不出来那种食材是来自于哪里，那样的早餐又是用什么样的配方才做出来的。只用了一些鹿肉居然就做出了闪着金光的料理！看来就连在料理这种副职业上御雷大人也是强得夸张呢。」

听到桀恩伤脑筋似的抱怨声，盖尤恩不禁笑出声来。

三人收拾好东西后走过高高林立的树木，来到下坡处。

场景徒然转换。映入眼帘中的高大山体断层突出地表，形成一整面光洁平滑的岩壁，背后则是布幔般铺展的湛蓝天穹。

站在岩壁下的男人自然是御雷了。然而不同往常，今天他换下了那套洁白似雪的神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黑色的圣职人员打扮。

「喔，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御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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