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大雪之中蹒跚而行。
刚呼出口的热气,就在极冻的低温下变成了白雾。
「盖……我是……王国」
少年不断地低喃,像是为了什么东西遗留下的意志而不断迈动脚步。
然而,路并不好走。飞舞的雪花仿若冰刀,刮得他双颊生疼,全身发抖。
在这样的地方,要坚持着迈动已被冻得僵硬的大腿非常艰难,一般人早就放弃,昏迷过去了吧。更不要说少年的身体上还有着一道纵贯后背,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在不断往外面冒着血花。
少年茶色的羽织上满是血渍,仿佛刚从森罗地狱中逃离出来。
他有着一头朴实的黑色长发,绑成辫子垂在胸前。虽然长相兼具男性的刚性和女孩的柔和线条,但再怎么看,这也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在校学生。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却在一个小时之前杀死了六个人。
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啊。
明明自己这一生就未曾挥过刀……不,哪怕那只是切菜用的菜刀,少年直到现在也都无法相信,自己竟能那样娴熟、冷静地使刀,连续砍杀数名强盗。
而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平时打架也不敢还手的自己,竟然在后背挨了一刀的情况下,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继续作战。
「呜……」
疼到浑身抽搐的撕裂感又从伤口处传来,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果然那种状态消失以后身体还是痛……该死,早知道让他们拿钱走就好了)
然而就算时光能够重来,少年还是会这么干。强盗为了不让他们向山下求助也绝对会杀人灭口。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真是……奇怪啊。我变成怪物了吗?)
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非常古怪的幻梦。
在那之后,每一次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自己经历了另一个金发少年的人生……可每当他从床上醒来,看向窗外的大雪,摸摸身上的被子,便确信这里才是他置身的世界。
(身体……好冷……)
家已经回不去了。
全镇的人都被杀死,现在他回过头,还能看见雪国的夜空中升腾而起的弥天黑烟。
(以后我……该去哪里呢?)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盖尤恩」,你要快点找到能够避难的地方。因为这座山非常危险。
(咦,奇怪……又来了,我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啊。为什么思考问题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掠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他打算将这个问题抛在一边,扶住一棵大树大口喘气。
少年名叫芥川长船,今年十七,在大雪山(Taisetsuzan)山腰的小镇里长大。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更何况少年有伤在身,在下山路上花费了太多时间。
(也许……我该先去找到水源……记得顺着十胜川走下去,就能顺利回到……仙峰镇)
这么想着,少年就觉得脚下一软。
「呃……?!」
世界上下颠倒,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映出了宽广廖远的天空,以及像针林一样包围周遭的披雪树干。
「背后……痛得直不起身了……啊啊啊!」
芥川卖力地撑住雪地。
就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疼得在原地抽搐了几分钟。
(不行……要找一个支撑点……呼哧)
一片迷蒙的林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大雪覆盖着冻土,偶尔有枯败的灌木枝像是一只只干枯扭曲的手在冰冷的寒风中摇晃。耳朵里除了这剧烈的声音,什么也不剩。
(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芥川并不清楚,在脑中不断响起的这声音为何如此强烈。这声音让他不断地向前迈出脚步,一步又一步向着死亡逃离。
呼……呼……呼哧……呼
当他不断不断地走啊走啊,耳边终于出现了令他欣喜若狂的声音。
(啊啊……是河水……河水的声音……)
被伤口的疼痛以及严酷的天气搅乱了头脑,他居然忘记了这是苦寒的严冬,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容易找到没有结冰的河流呢?
但事实上——确实出现了。
那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小溪流。
不知道是地热还是什么别的环境因素,虽然流进喉咙的溪水冰冷异常,但也未曾结冻,反而有些甘甜。这冰冷感反倒让少年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大口啜饮冰凉刺骨的溪水,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这个地方仿佛就是一个天然的小小避难所。像是只要把头埋进水流里喝个不停,就能从身体里涌现出力量来;像是只要一直趴在这溪水边,就可以假装所有的悲剧都未曾发生。
当他趴伏在水边尚未被雪花覆盖的泥土上,悲痛的感觉就袭上他的脑海。
(母亲……父亲……姐…姐……)
鲜血从厨房里流出,父亲高大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的场景,仍旧像是幻觉般折磨着他。
「如果……我早点回家的话……」
芥川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因为低温凝固在了脸上。
(不行,我要尽早下山,把强盗的事情带下山)
虽然只是在安慰自己。芥川很清楚警察将会介入调查,可是他需要编造一个理由来骗过自己,否则,光是想到家人都已离他而去,他就会倒在地上恐慌地迈不开脚步。
这样想着,他才说服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芥川依依不舍地望着这汪清流,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他没遇到这潭水,恐怕他现在已经死了。
「南无。」
他轻轻合掌,向着泉水鞠了一躬。
背上的伤口不知为何不再痛了。虽然他看不到伤口的状况,但想必是非常深吧。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可能会有危险,甚至可能会感染。
芥川扶着树干,在积雪渐深的山间跋涉。
(……唔,好累,怎么还没到山脚呀?)
大概过去了五六个小时了吧。
太阳还没有西沉,而晚霞也未出现,所以想必不会那么快就入夜吧。
(可是……这也太久了。真奇怪。)
身体已经不那么痛,甚至可以奔跑了。奇迹似的,背部的痛感也在慢慢消失。
(也许还真的是山神祝福了我吧。感谢山神。)
走着走着,耳边的风雪声也变小了。芥川抱着差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文明世界的想法,继续向山下走去。
(诶……奇怪)
明明身处顺风坡,也能看见四周风雪刮过的冰雾,然而无论他怎么前进,都没有多余的大风刮在他身上。
他把这一切都当成山神的仁慈,并不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路程没有这么远的,平时速度快的话,三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下山了……自己今天走不出这座山了么?
芥川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断木。巨大树木倒下,正好可以让他靠在一边好好休息。
他将身子靠在树后面,紧紧抱住大腿,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只是个普通的小镇少年,没有独自出来打过猎,平时走的路也是下山的正规大路。像他这样的少年可不知道该怎么在偌大森林里生火。
(记得书上是说……这个时候要找打火的工具。对了……找石头……打火石,找打火石,生火)
因为寒冷,芥川的手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他急促地搓着又干又冷就像两块岩石的僵硬手掌,同时迈着被磨得鲜血淋漓的脚寻找枯枝。
(在哪里呢?那种能够点燃的火柴?)
于是芥川就到处寻找起来,到处寻找自己记忆中,野外生存的书上所记载的那种木柴。
可惜的是,大部分树干都又重又硬,让他没办法折断;或者是实在太过脆弱,到手没多久就断掉了。以至于直到天幕几乎全黑的时候,芥川才收集到一小捧木柴。
(就只有这么一点……该让我怎么撑过漫漫长夜呀……)
他回到断木附近的时候,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还没找到打火石,也只有这么一点木柴,该怎么生火呀?
失望与绝望顿时充斥在这个十七岁大男孩的胸口。
(不过盖尤恩……别太快放弃啊……)
「又来了…………!」
心底里的自己对自己又开始说奇怪的话了。他时常感觉自己已然精神分裂,或是已经到达疯狂边缘了。
「我说过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次了……我不叫——那个名字!!」
男孩刺耳的怒吼声响彻夜空。
反应过来以后,自己已经将手边辛苦收集来的木柴都掷向了四面八方。眼前的雪地变得一片混乱。
「啊……啊啊啊……啊啊……」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害怕这样的自己。
我究竟是怎么了?
(真是蠢货啊……哈哈哈哈……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我害死了亲人。
我害死了朋友。
我害死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因为不敢冒死去拉响警报,向来胆小如鼠的我因为自己的自私回到家里。
最后我落得了这样凄惨的下场。亲人皆已离去,而我也将在这样寒冷的夜里默默地冻死。
「……不要。」
窝囊的声音窜出嘴巴。
芥川扯住自己的头发,在原地蹲了下来。
「我不想在这里就死掉……」
(盖尤恩,你要振作起来。你全都忘了吗?忘记了自己是个多么勇敢的人?你要离开梦境,回到——)
脑中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清晰。
然而,这声音却成为了压倒芥川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啊!!我受够了!给我闭嘴闭嘴啊!那只是梦!梦而已啊!我都快冻死了,给我闭嘴啊!」
也许是他的大吼声起了什么效果,脑袋里的那个声音越变越小,最终完全消失了。
「……我只是想……只不过想要离开这里罢了……要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该有多好啊……」
长相拥有女性的柔美,却是男孩的芥川,小的时候经常被身边人欺负。
在他开始做那个幻梦以后,他就无比地羡慕那个名叫「盖尤恩」的男孩那耀眼的生存方式,他的坚强,他的坚定和男子气概。
「稍微给我闭嘴一会儿吧……我受够你了……另一个我……」
他慢慢爬起身,抹着脸上的泪水。
在这个时候,芥川突然间感到浑身僵硬。
(是什么东西……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整座山都突然安静了。
取而代之的,只有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还有震动耳膜的沉重音爆。
沉重到仿佛要震碎整片山脉的呼吸刮在芥川的背上。
「…………!」
尽管恐惧,但有那么一瞬间,胸口竟涌出了一股冲动。
异样的冲动,不属于自己的冲动!这是性格懦弱的芥川从未拥有的冲动——想要转过头,去面对未知事物的冲动。
(混蛋……另一个我……你又在害我了吗)
然而——已经没法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了。
因为在神秘冲动的驱使下,芥川已经回过头,他的双眼和一对巨大如铜铃的双眼对视了。
啊。
「山神原来……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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