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三)

当这两个说话的声音响起，面前正向着芥川的脸不断靠近的利齿突然停住了。

没过太久，握住他身体的粗壮藤条就将他拉离了森然大口。

「呼……哧」

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才发现胸口憋闷到了极限。一口气吊在胸前，险些就要窒息。

「怎么……可能……会有人……」

然后，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就铺展在他的眼前。

妖怪将他的身体举在半空，摆出恐吓似的姿态向着风雪里的身影发出吼声。

那是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的打扮非常古怪。

他并未穿着常见的羽织，反而是一件有纹的狩衣。

要知道，若非是去神道宗院参拜，这样的服饰如今已是很少见了。

狩衣起于平安时代，按理来说应当佩戴立乌帽子，脚穿名为「浅踏」的鞋子才合乎礼仪。可青年似乎是嫌自己的头发闷在帽子里非常麻烦，于是省略了这个流程——看一眼他那豪放的黑发就知道了吧。

灯笼一样的裤子上不沾冰雪。青年仿若闲庭信步，完全没把这头巨大的怪物放在眼里。

(不会吧……换作我的话，这时候已经……)

就在芥川仔细观察过后，才发现了一个异常骇人的细节。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脚没有陷进雪中……)

意识到这点以后，芥川瞪大了双眼，表情也近乎目瞪口呆。

青年仿佛是掌握了什么特异功能，居然能让自己踩在积雪上而不深陷进去。怪不得他走路就跟在平地上步行一样快。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此刻山童都出场了，还抓着他不放呢。一想到这里芥川就释然了。

一点也没必要吃惊，毕竟已经见识过这些东西。就算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世上还有其他妖怪，或者和他说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全是真的，他没准也会相信了。

但是他依然觉得这个人打不过这只怪物。

没有人能打得过吧？

只要近距离地感受过这只巨大怪物所释放出来的恐怖气息，芥川就觉得无论是谁都打不过的。

不可能存在以人之躯体抵达那种境界的「怪物」。

『不，小伙子。那样的人，在我们身边比比皆是。』

什么声音……狸猫吗？！

芥川将惊讶的目光投向站在青年肩上，那只正用苍老的声音开口说话的狸猫。

狸猫说话了……

「你是……伊予国的神狸吗？」

传说松山地区的狸猫有八百〇八只之多，其头目便是一只会说话的神狸「隐神刑部」，据说它身上拥有四国最强大的灵力。

『哈？！神狸，有这号人物吗？老夫怎么不知道。』

明明是只狸猫，拜托不要用老头子的声音说话好么？很奇怪的。

不过狸猫开口说人话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了。

『小狸。』

『知道了知道了，别用那种使唤帮佣的语气喊我帮忙，』狸猫说着老人抱怨似的话，却做出了非常可爱的动作，『这附近没有「王」滋生，所以只需要解决这一只就够了。』

『了解了。』

紧接着，青年慢慢压低了身体。

就当他将手放在腰间，芥川才发觉青年在腰上挂了一把佩刀。

（日本刀……是武士吗……呜啊？？）

「吼——————」

山童突然间暴怒起来，发疯似的冲向了青年。

视线整个天旋地转。

就像被绑在水车上然后用全速转动一样，当雪地与自己的脸亲密接触，芥川才知道自己被狠狠甩了出来，而且摔得人仰马翻。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青年与巨大妖怪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数十米。

(逃……！快逃啊啊！！)

可惜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究竟喉咙是什么时候变哑的呢？这样的事情也思考不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只有一种奇异的冲动，牵引着本应该僵硬的身体，动了起来。

(快……逃啊！)

明明是喊不出话的，喉咙也先一步发出轻微的嘶哑声音。

不过这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看到亲人倒下……在这之后，就不想再看到悲剧发生了。

老实讲，也是非常自私的心情。因为害怕再看见人死去，自己在潜意识里才会冲出去吧。

不知为何……芥川看到青年淡漠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缝。仿佛那是他装出来的冷漠，如今却因为芥川的奋不顾身而露出了一丝破绽。

然而青年的神色变化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时他与怪物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

(为何他不逃……？)

『放心吧，少年。』

老迈的声音，从那只狸猫的口里传出。

青年就在这时，向着雪地将身体压低。

压得很低，极低，仿佛是一根绷紧了弦的大弓，正等待着箭羽射出的那一刻。

『香取神道流·三之型——』

世界，在一瞬之间变慢了。

接着，音爆声从青年的一只脚下迸出。

这幅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场景极度美丽，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立于雪地上的剑士，以及将生死完全赌在那一刀之中，从静止的瞬间抵达至极速，仿若电光石火般「劈斩」出的居合术。

将重心压低到像是已经趴在地上，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扶住刀鞘———

闪。

究竟是从何时拔刀，又是何时掠过怪物的身体，以各种大力量整齐地将怪物的身躯一分为二的呢？芥川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闪光的影子已经穿行而过，而山童则被劈成两半，破碎的身体朝两边倒去。

直到那刀柄处的小小铃铛发出「叮」的一声，青年已经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将刀身推入刀鞘。

『——切落。』

直到斩杀敌人以后，青年的话音才落。

芥川腿一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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