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阵(一)

「为……为什么打窝……？！」

『饿了吧？』

让芥川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瞬间，就是老人抬起手的时候。

本应该拿在老人手里的水烟，不知为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木筷子。

『饿了吧？』

明明声音慈祥仿佛春风拂面，听在芥川的耳朵里却成了地狱恶鬼的诡异笑声。

『饿了的话，就来吃饭吧。』

(咿咿咿咿咿)

眼角不由自主迸出泪水，芥川捂住手背，心里委屈地想：

(他为什么要打我……)

『饿了的话，就来吃饭吧。』

然而，天狗的面具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是『程序』一样重复的话语，不断重复着。

『饿了的话，就来吃饭吧。』

就像一只诡异至极的断线人偶，歪着它的脖子，用无机质的眼睛盯着芥川，重复着同一个指令。

「咿……！！」

不由自主地，表情就变得僵硬，甚至惊恐了。

想必自己是真的露出了非常害怕的表情。害怕到几乎要坐倒在地上，手脚瘫软地求饶了吧？老人仿佛是知道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并停止了呓语。

『啊。』

过了很久，他这么说道。

『你害怕我会吃掉你的早餐？』

「诶呃……」

(不……我害怕你会杀了我)

与大天狗面具对视着，芥川试着从喉咙里挤出勇气，但刚到嘴边的句子却兜兜转转着一直不敢说出来，又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难道说……他想要测试我对待痛苦……可以忍受多少……？可是……)

「我害怕……再伸出手去……还会挨打……」

芥川用白皙的小手死死抱住胳膊，摆出自我保护的姿势，弱弱地说道。

但是事情，出乎芥川的预料。

『你害怕我会吃掉你的早餐？』

这一次——芥川真的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你害怕我会吃掉你的早餐？』

没隔多久，同样的一句追问再一次袭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的感觉从老人身上再度袭来。

(到底我是哪个地方做错了……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啊啊啊，头好痛，好害怕)

感受到眼泪在眼角打转的时候，芥川的脑海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要不要先顺着他的问题？」

什么……？顺着……问题？

「没错。他这样重复，就说明方向选错了。换个思路。」

换个思路……？等等，他如果一直在说早餐的事情的话……

想到这里，芥川闭上眼睛，朝老人大吼出声：

「我才不怕你会吃掉我的早餐……！」

『啊，真是不错的发言。但我不觉得你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早餐。』

老人终于做出了不一样的发言。

「呃，这是为什么呢？」

『来吃早餐。』

然而，就在他几乎快要看到希望的时候，老人又这样说道。

「……」

这一次，他没办法再拒绝。于是他重新伸出手……

(可能还会被打……但是，这一次要抱着被打了也绝对不能放弃的觉悟去做)

否则，辛辛苦苦做的努力又白费了。他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绝对是一场测试。

(你如果要看毅力的话……我就做给你看)

抿紧嘴唇伸出手去的芥川，半途中手臂又像触电般停住。

(啊……啊啊！？)

犹如被雷电击中，亦或是遭到百斤重锤击打，骨头开裂般的痛感一瞬之间传遍手臂。

「咕……啊！」

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与地面亲密接触。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芥川拼命从地面上扭转身体，调整几乎要骨折的手臂，同时从嘴里发出痛呼。

『在这百年间，我可是连一顿早餐都吃不好。』

这时，天狗用嘶哑声音这么说道。

『站起来，芥川，』老人说，『没有力量，只知道逃避的话，什么也办不到。』

「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在逃避吗？」

『站起来，芥川长船。』

紧接着，下一句话，让芥川的视线大幅动摇。

『没有力量，就连你的复仇，都做不到。』

「……？！」

来自深夜寒冷高山的恐怖记忆，仿佛一把破冰的尖刀，破开包裹记忆的坚实冰层，将那天经历的所有痛苦都一并带回阳光下。

「复仇……」

清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早已经跪在榻榻米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遏止着跳个不停的心脏。

『你难道真的以为一个小镇遭到毁灭，没有任何神秘力量在其中干预吗？』

「什么……？」

老人看着芥川，然后慢慢地说道：

『你看到鬼了吧？』

啊，确实。

芥川的眼前，飘起一抹遮盖天空的黑之粉末。

巨大怪物漫步于山之巅，从它身上零落的黑之碎片，撒落在人间。那是无数生命蒸发形成的骨灰。

那是镇民们的……

「这不可能……！」

回过神，大天狗的面具已在面前。

『飞鸟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惨剧再度发生。』

「飞……鸟？」

『「善猿」在暗中制造鬼，』老人说道，『那么，你打算要怎么做，芥川？』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

『……半兵卫前往小镇的时候，已经调查过你的消息。』

老人在沉默以后，这么说道。

『我想，你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

……复仇？

可惜的是，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芥川，只能呆呆跪坐着，看着大天狗的面具。

你不恨吗？

恨不得把那些伤害了你，伤害了你亲人的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就当他还在呆呆望着老人的时候，终于，他听见面具后面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来一之房找我。』

紧接着，老人站起身来。

(———)

「我……」

然而，本该说出的话全都卡在了嘴中。

芥川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自己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失去了一切，接下来，还想这么下去吗？

还想这样下去多久。

这么想着想着，眼泪就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啊……办不到啊，果然我这样的人就是……)

但是，在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说话。

『芥川，不要放弃。』

『芥川，站起来，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

「啊啊啊啊啊啊……！！」

他捂住脑袋，崩溃般大喊：

「啊啊啊……是啊，满足了吧，满足了吗？！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在努力的啊，也是在努力的啊！」

『不要逃！』

勃然的怒吼声，在脑腔内炸响。

「啊啊……？」

『不许哭！』

『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了，就没有人能够相信你了！』

芥川颓然坐倒，看着眼前的碗。

(我是……最不喜欢自己的人。)

『我知道。』

(明明知道应该振作一点，变得可靠一点，可我……)

『我知道。』

脑海中的那个意识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他呼唤着芥川，用仿佛是一位老师般的语气这样对他说话。

(可我……还是会疼，还是会哭，还是会逃。)

『听好。』

「他」说道。

『你已经非常不错了，芥川。但是，这样真的好么？』

「什么……？」

『逃走真的好么？』

听到「他」这么说，芥川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不要逃，芥川，不要逃。』

『要直面它，站起来，打败它。这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芥川！！』

那个声音在一瞬间，变得狰狞而庞大。

『而是你无论在哪一刻，都必须，击败它！』

不由自主般，芥川的手自己动了起来。

芥川的瞳孔，宛如黄金的色泽般爆发出亮光。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在这一瞬间——那股声音突破身体，化为一股清流般的力量控制了他。

踏地……一瞬之间，突破——

『哼。我就知道你总会动真格，芥川。』

在一瞬之间，芥川长船以人类之躯，因过快的移动制造出连续的残像，跨越五米距离逼至老人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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