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越来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不消片刻,又兴冲冲地跑回来。“阿P大人!刚好想出恭就有人递纸,有案子可审了!”
阿P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钱越来!注意一下你的措辞!P镇是讲文明的地方,我们肩负着教化百姓的职责,说话要有水平讲素质,这种粗俗的话就是在丢所有人的脸!”
“对不起,尊敬的阿P大人,我只是太开心了忘乎所以了,奴才罪该万死!但是我还是要报喜,我们有案子可审了!有人敲登闻鼓了!”钱越来不住地鞠躬谢罪。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阿P在大楼前面摆了个登闻鼓,据他说登闻鼓象征了古代衙门对于民间冤情的重视,既给P镇百姓一条上达天听,不,P听的途径,也是对过去制度的决裂——以前上访、举报是多么不容易呵,否则就不会有秋菊去打官司,也不会有“我不是潘金莲”的哭诉了。为避免过激,我只能到此为止。
阿P这时转怒为喜,脸上也是由阴转晴。“好!很好!非常好!什么案件?”
“P镇下辖的丰收村的张三违规卖菜!”
一听是卖菜,阿P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霾,像是孩子在爸爸答应自己结果爽约时的表情。“切,卖菜这种俗事,只会脏了我的手,审它有什么意思?你也好意思向我汇报?去去去,一边歇着去。”
钱越来被这比四月天变得还快的脸吓到了,不禁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起来。“阿P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你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吗?不,这是大事!非常大的大事!百分之百,不,百分之一千的大事!是关系到P镇生死存亡,关系到阿P大人您的个人安危的大事!这是原则性问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今日不处理这个卖菜案件,明天就是我们PASSION事业的毁于一旦!要想P镇不落地,案子必须审起来!阿P大人,您说,这案子该不该审?”不知各位有没有这种体验,说得越是多,越表明心虚——尤其是在学生被老师,或者是犯罪嫌疑人被警察盘问时。
要知道,我们自古以来,谗言就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往不利。说句难听话,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鸡蛋里能孵出鸡,鸡有骨头,那么鸡蛋里肯定有骨头的雏形,这是谗言的三段论,百试不爽。在最极端情况下,就是你随口一句“今天的饭真好吃”,我也可以这么跟别人解释:“他说今天饭好吃,没说昨天、前天、以前的饭好吃,而且他只说今天的饭好吃,没说今天的菜好吃,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对厨师过去事业的否定,对红案厨师的不满!”毕竟连苏轼一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都能被解释成要问候皇帝祖宗与图谋不轨呢,卖菜卖成反革命,也不足为奇。
也因此,听到这话,阿P一拍惊堂木:“好!这案子我还非审不可!走!”
“那我该怎么办?”查呼下意识举起手来。
“你?你当然是去给我做书记员了!这也是宣传的一部分啊!”
“这也是宣传的一部分吗?”查呼问道。
“这难道不是宣传的一部分吗?”阿P反问道。
都这样了,再对下去也没意义了,虽然不是很理解阿P的逻辑,反正跟着阿P走,总归错不到哪儿去。
阿P早从黄四爷处得知,P镇本来也是有法院的,但是上一任法院院长董陷法自己陷进法网里了,懂不懂宪法我们再也无法知道。新院长又迟迟不来,法院不可一日无法院长,这案件也是迟迟无法处理。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少院长这法院就开不下去了,但很显然,从法官到书记员都这么觉得。于是大多数案件只能私了或者找乡绅进行裁断——古代天高皇帝远,地方自治可以说是家常便饭,甚至家法族法有时超过了皇权。古人照样过活,无非有时多给地主佃租,P镇镇民们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现在法院早就门前冷落鞍马稀,连同建筑本身也破破烂烂不像样子,只能让人徒生铜驼荆棘、黍离之悲了,就是炸了拆了,也比留在令人焦心好。
现在阿P驾到,新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长官史正天也已走马上任,恰好史正天办公室还蛮大的,于是稍微改改,现在房间的摆设无比和谐,因为无比符合级别上下要求,这一点甚至体现在几何学上。所以说,就像萨拉马戈说的,“美学和权威之间并无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底下是八八六十四张小凳子,这当然是给陪审团准备的,不仅几何工整,还符合卦象。小凳子后面是四张桌子,是给原告被告以及他们的律师准备的。再后面是两张稍大一些的桌子,是给书记员准备的,最后一张巨大的桌子,配着靠背很高的椅子,给人不怒自威的权威感、至高感。桌子上还有一柄小锤,毫无疑问,这是给法官——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长官史正天准备的。P镇连制度都改了,怎么会不改法庭?
众人依照职分,纷纷坐齐,本来的六十四张小凳子,零零散散地坐着七八个人,都是镇民,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已经开始打盹,还有的打着大呵欠。说起来倒也不算陪审,更像观摩。被告张三与原告李四也纷纷就位,一脸茫然。由于只有查呼一个书记员,空着一个位置,史正天一袭黑袍,戴着假发走了进来,刚一准备坐下,查呼忍不住笑了。
“史正天,你们这是在准备演港剧吗?”史正天正襟危坐,脸色肃然。“查呼!这是阿P的旨意,这里是法庭,请你端正态度!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他举起了锤子,“那么我宣布,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第一次处理案件,现在……”
“等等!”史正天手停在半空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阿P缓缓地踱进来。“史正天,你,下去。”
“可是,我们现在在审理案件!你不能这样!P法是神圣的!P法的权威是不容侵犯的!”史正天掏出P法典,有些失态地大喊道。
“P法典代表的不是我的意志吗?那么由我来审不是更合适吗?你是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长官,而我是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委员长。你,下去。”史正天不怎么情愿地坐到查呼对面,一抬头便发现查呼的八颗大白牙。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查呼这才收敛了些。
“我宣布,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第一次处理案件,现在开始!原告,请陈诉!”
“镇长大人!我要控诉,张三他不肯卖菜给我!”
阿P用力一锤。“原告!这里是法庭,不是菜市场!请提出你对于被告罪行的指控!”
查呼忍不住了。“阿P!P法典才刚写出来,他怎么会知道!你还是让史正天来分析吧!”
阿P用力一锤。“查呼!注意法庭秩序!请做好你书记员的本质工作!史正天,你来说说,这应该是什么罪?”
“回阿P,按照法庭秩序,现在应该是被告辩护。”
“哦哦,好,那么,被告,你需要为自己辩护吗?”“大人,我冤啊!明明是李四这个狗东西,他买菜不给我钱!”“放你妈的屁!你这个狗东西,你敢在新镇长面前提钱?”中间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脏话。
阿P用力一锤。“肃静!肃静!书记员,请把骂人的话都去掉。陪审团,请表示你们的意见!”
沉默。的确,有几个已经在打鼾了,剩下的真睡假睡,谁也不知道。
“没有意见是吗?那么,我来表明我的意见吧。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但是就是这么简单的案子,它的危害性也是不容小觑的!被告张三,没有给李四提供应有的服务,该行为属于抵制与歧视原告李四,以偏见罪论处。”
“哈,狗东西,遭殃了吧!”
阿P又是用力一锤。“肃静!原告李四,试图用不花钱的方式得到菜,过分注意自己的现实利益,充分暴露其灵魂的猥琐卑劣,以丧失PASSION罪论处!宣判完毕,即刻生效!”
查呼惊得笔都掉到地上。原告被告一起被判罪,他还是第一次见——虽然狗咬狗黑吃黑并不是没有。
“阿P,哪有你这种判决的理?”他忍不住叫道。
“可是,我确实是按照P法典审判的啊。”
“可是这根本不需要P法典啊!直接庭外调解不就得了吗!一把菜能值多少钱?”
阿P几乎是吼出来了。“钱钱钱,你怎么脑子里就是钱?你真该好好读读P法典!你以为是小事?不,这是有关人精神本质的事,一旦扯到精神,就是大事,彻头彻尾的大事!这表示民众对PASSION的认知还不够!法理不外乎人情,人情是什么?就是PASSION!”
“可是,我们才刚来,他们怎么可能会懂得PASSION?”
“宣传!宣传!你宣传得还不够!赶紧把P法典精神下达到每一个镇民!”阿P一手叉腰,大手一挥,“我这次是挥一下大棒,这群人不逼一下PASSION不起来!史正天!把他们给我关起来!”
“他一个人带两个人不够,我跟着他去吧。”查呼平静地说。
“回心转意了?果然是好同志!赶紧点!不要让他们脏了我的眼!”
查呼凑到史正天耳边。“能下手多轻就多轻。”
史正天也悄悄回复他。“查呼,这点你放心好了,阿P只判了他们犯了什么罪,可什么罪怎么罚我还没写上去呢!”两人相视而笑。
查呼心领神会,装模作样地狠狠推了张三一把。“走快点,局子里管饭!带你吃皇粮!”
下到大门,张三李四旋即被释放。“感谢二位大人!小的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愿意。”
史正天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们有错在先,你们回去一定要好好工作,相亲相爱,尊敬我们的镇长,明白吗?”
“明白!”
两个人出大楼,两个人回大楼。
“人都关进去了吗?”
“关了关了!”查呼咧嘴而笑。
听到这话,阿P得意地搓搓手,“P法典威力不错嘛,那么,这次就拿‘无言’开刀了!”
“我们都不知道无言是谁,怎么开庭?”
阿P便抓耳挠腮起来。钱越来这时候又蹦出来了。“阿P大人,哪里需要他在场?先把他罪名办了,再慢慢抓他,也不迟嘛!”
“好!你就是脑瓜子机灵!我们开庭!”查呼这时注意到,陪审团的人已全都溜光了。
“我宣布,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第二次处理案件,现在开始!”
查呼正准备低头记录,发现手边又多了一张纸,署名“无言”,依旧是一首打油诗。
贼喊捉贼非笑谈,葫芦官断葫芦案。从来喧闹无好事,惟有无言壁上观。
查呼嘿然,默然,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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