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都是官，总一般

当查呼冥思苦想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了几天才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地打算去向阿P解释时，他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多余了。他发现阿P的思想活动就像《孔乙己》与《药》——除了它们都是鲁迅写的都在鲁镇之外，毫无共同点，哦，对了，它们都是短篇小说。P镇的话，大概可能也许是，然而未必不见得。似乎大家都认同，不过目前不敢说。

当然，他不可能抱怨，阿P的记忆跟金鱼一样短——首先，金鱼只能记七秒是个谣言；其次，阿P这么伟大的思想家，日理万机，坐地日行八万里，脑子转了十亿次，如果他忘了什么，那只意味着有更重要的来了。比如摆在查呼桌上的这份文件。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文 件

P 镇 字 [0 4]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指导意见

各办公室：

为全面贯彻伟大的先锋改革者、P镇人民的精神导师、P镇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主任刘阿皮先生的领导方针，切实提高P镇知名度与P镇镇民对文学、对PASSION的感知能力，特制定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指导意见，请各办公室依照本文件精神制定有关方案。

一、将镇中心“人民路”改为“PASSION路”。

PASSION事业是全人类之事业，而非一区、一地、一国之事业，PASSION是P镇一切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之根本，是P镇的初心与归宿，将“人民路”改为“PASSION路”，体现了P镇以PASSION为中心，大力发展镇民PASSION的目标与要求，符合刘阿皮先生的指示与精神。

二、将“锦绣路”改为“朱蒂提亚路”。

朱蒂提亚是西方的司法女神，其对不同种族、阶级、性别的人一视同仁、公平对待，贯彻司法公平与正义精神符合刘阿皮精神，“锦绣路”作为原P镇法院旧址所在地，在司法方面意义重大，即使现在已由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主持司法，仍具有象征与纪念意义。

三、将“建设路”改为“刘瑜路”。

刘瑜是伟大的民主女神、中国现代民主事业的启蒙者，也是刘阿皮先生政治思想的启蒙者与指导者，是刘阿皮政治PASSION理论来源，且刘阿皮先生与刘瑜先生同宗共祖，源远流长，“建设路”作为P镇政府大楼所在地，象征着P镇的政治中心，因此建议改为“刘瑜路”，以号召全体镇民努力建设民主社会。

四、将“花园路”改为“鲁迅路”。

花园路的一大特色，在于其下一间豆腐店用料扎实、物廉价美、干净卫生，一看就知道是用古法加上纯天然无污染大豆，且老板娘相貌姣好，恰有鲁迅笔下“豆腐西施”之遗风，特改为“鲁迅路”，以引导居民学习鲁迅，积极进行社会批判。

五、将“富裕路”改为“王小波路”。

“富裕路”中的“富裕”过于强调物质利益，不符合PASSION原则，是我们PASSION事业的大路障、大毒草、大山头。“富裕路”尽头是P镇的养猪场与屠宰场，因此刘阿皮先生建议改为“王小波路”，以纪念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号召全体镇民在吃猪肉的同时，也一定不要忘记自己的特立独行与自由思想，吃水不忘挖井人，吃猪不忘王小波，酒肉穿肠过，自由心中留。

本指导意见印发至各办公室，请各办公室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另外请精神宣传与教育办公室及时进行宣传解释，并将宣传稿上传至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审核。请物资准备与整理办公室分拨钱物（另附：根据刘阿皮先生指示，今后全体工作人员，一律只能说“阿堵物”，不允许出现“钱”“财”等字眼，违者以丧失PASSION罪论处），着手进行路牌的制作与更改工作。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P镇1年1月7日

蓝头文件都下来了，还能怎么办？开干呗。趁着查呼在忙他的那档子事，我们还是来看看其他文件吧。当然，只是摘了其中几份而已，真要全截下来，这故事就只剩下公文了。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物 资 准 备 与 整 理 办 公 室 文 件

关于P镇更改路牌的阿堵物问题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阿堵物充足，随时可以拨款。

物资准备与整理办公室

P镇1年1月7日

（钱越来批示：已呈交给刘阿皮先生。刘阿皮批示：已阅。）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司 法 公 平 与 正 义 办 公 室 文 件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指导意见的意见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指导意见》已收到，在认真学习后，提出如下几点意见：

一、部分路牌命名涉嫌喧宾夺主。

仅因为一家豆腐店就把一条路命名为“鲁迅路”，仅因为一个养猪场就命名为“王小波路”，办公室认为是对鲁迅与王小波的成就的极度否定与蔑视，不符合刘阿皮先生对二位先生的认知，本质上是对PASSION事业的亵渎而非支持。何况，即使是命名为“豆腐西施路”与“特立独行的猪路”，也不便于民众记忆与使用，希望刘阿皮先生能慎重考虑。

二、部分路牌命名水土不服。

“朱蒂提亚”作为司法女神的名字并不为大多数民众所知，使用时无疑会造成麻烦与困扰，在这里使用洋名，无异于将“南天一柱”改为“哈利路亚山”，只会让镇民觉得莫名其妙，反而不利于PASSION思想的传播与发展。还请刘阿皮先生深思。

三、一些个人建议

刘阿皮先生，这明明是只要开个办公室会议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出这么多文件呢？你与我之间的关系，又何必写这些公文呢？又何必说什么什么办公室呢？这只会造成效率的极度浪费，我们人手本就不够，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这边连个书记员都没有！

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 史正天

P镇1年1月8日

（钱越来批示：已呈交给刘阿皮先生。刘阿皮批示：已阅。放屁！）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精 神 宣 传 与 教 育 办 公 室 文 件

P 精 字 [4 2]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指导意见的意见的意见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刘阿皮先生：

我赞同史正天的意见。

查呼

P镇1年1月8日

（钱越来批示：已呈交给刘阿皮先生。刘阿皮批示：已阅。你们俩一条裤子啊？）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物 资 准 备 与 整 理 办 公 室 文 件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进度报告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已拨款。原路牌拆除工作已完成。现急需新路牌的命名决定。

物资准备与整理办公室

P镇1年1月18日

（钱越来批示：已呈交给刘阿皮先生。刘阿皮批示：已阅。搞快点！群众的事无小事！）

P镇

P 镇 字 [0 9]

关于P镇路牌更改的最后意见

各办公室：

意见已收到。经过深思熟虑，最后意见如下：

一、部分路牌命名修改。

“朱蒂提亚路”改为“司法公平与正义路”，“富裕路”改为“特立独行猪路”，“花园路”改为“豆腐西施路”。其余路牌依旧按原指导意见更改。

二、对司法公平与正义办公室与精神教育与宣传办公室的指示：

1、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设置蓝头文件的初衷在于政务公开，所有规划与决定都对外公开，有理有据，公正透明，办公室会议的确方便省事，但也会将决策过程封闭在黑盒中，会使民众对各办公室产生负面印象，不利于P镇的进一步建设。“成全别人，恶心自己”，身为P镇办公室及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成员，宁可自己累，也不能失了民心。

2、各办公室成员代表的都是所属办公室而非其个人，我们P镇不能搞一言堂，不能搞个人崇拜，在公开文件中出现私人名字，成何体统？

3、我的意见就是最后意见，请二办公室不要再提出意见，这会造成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办公效率的降低，不利于PASSION事业。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与各办公室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在目标与方向上应始终保持一致。

三、对物资准备与整理办公室的指示：

进度太慢，最后意见已经下发，请加快速度。

三、对各办公室的指示：

根据文件日期，你们早就已经写完，为何这么迟才上交？这是懒政、怠政、庸政思想，是PASSION事业建设的痼疾，必须及时改正！

P镇精神建设委员会

P镇1年2月3日

各位看官，我想你们已经发现了两个问题，那就是批示与日期。

批示么，总归是内部文件，你懂得。日期呢，也很好解释。公文生产出来了，从打印机到办公桌是蛮快，到别的桌子上就不一定了。我早就说过了，P镇政府的办公桌很大，这里也插一句，办公桌里还有很多抽屉，就像一层一层火柴盒似的楼房，但是一层楼只能住上几个，一个抽屉里能塞几张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公文可以尽情地安全地休息，位置多着呢。什么时候秘书来了（还记得吗？钱越来），文件才能出来活动下筋骨。现在火箭可以超过第二宇宙速度，阿姆斯特朗来去一趟月球也不过一个多礼拜，然而公文在P镇政府大楼的几张办公桌间走一趟，可以三五天、一星期乃至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当然咯，这些文件上面肯定还会画上许多圈圈，红铅笔、蓝铅笔、红圆珠笔、蓝圆珠笔、黑圆珠笔的，还会掺着一些旁批、批注——我摘下来的已经几乎算是原始稿了，这些批注里大多会写“已阅”“交某某办公室处理”，至于怎么办、归谁办、办的怎样，公文不负任何责任，因为它们已经去了同一个地方——档案室。档案室当然是公开的，只要肯来查的话。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不负责。

我时常怀疑，这官椅上是不是藏了一枚毒针，类似于一些内心阴暗的艾滋病患者会把沾着自己血的钉子放在公园长椅上。只要坐稳了官位，想什么、做什么都会被感染。比如说那个加尔文吧，没去日内瓦，自己就是个异教徒，名字被列入嫌疑犯名单中，房间被搜查，文章被没收，当局签署过逮捕他的命令，他的追随者被用微火活活烤死。这时候他说：“异端处死是罪恶的。用火与剑结束他们生命是反对人道的所有原则的。”

之后呢？在日内瓦建立精神暴政，结束了宗教改革为止斗争的“基督教徒的自由”。再引用一下巴尔扎克的话吧：“加尔文的宗教恐怖统治，比法国革命最坏的流血还要可憎！”“撒旦再坏还能比把呼喊着耶稣名字的人烧死更坏吗？”路德也是如此，他曾主张宽容，然而教改之后，这武器也被小心翼翼地藏在新教徒废品仓库的角落。也许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一阔脸就变”吧，但是阿P会不会“所砍头渐多”，我保证不会——《P镇外史》是非常和谐而且正经的小说。

总之，如果无言在的话——他没死，但是他现在正为没有路牌连怎么去买豆腐都不知道而忙得焦头烂额，也许会引用这样两句诗，是郑广的：“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后面两句，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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