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失败与思想失败

几年之后，柳夏生时常会回想起昨天做的那个实验，那个冷静、谨慎、轻轻试探的实验。

昨天是第一次试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紧张。早上起床洗漱时，柳夏生站在镜子前，深深地注视了自己好久，深呼吸好几下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不能让这份迫不及待影响到接下来的工作。

实验是不能受情绪左右的。

激动、悲伤、兴奋、迫切、倦怠……所有情绪，都是实验的敌人，都是他柳夏生的敌人。

他轻轻拿起一条毛巾，细致地擦干脸颊，披上白袍，出门而去。

他来到一号实验室时，人员已然就位。

助手周游肃立而待，向他问好：“组长，实验准备一切妥当！”

柳夏生环顾四周，高声说：“好，一号实验室全体准备。兽肢异种移植排斥实验开始，实验编号A00001。”

实验人员们纷纷就位，拿实验体动物的在屋子里来来去去，准备下刀的仔细调整无影灯和刀具，记录数据的检查着各种仪器，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柳夏生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二号实验室的位置。也就是舒心善主导的实验。

一种互相竞争比赛的感觉在柳夏生心里升起。

“来吧，让我看看我俩谁能笑到最后。”柳夏生在心底说道。

A00001很快就失败了。也没有人期待一次成功，虽然这还只是整个实验的第一阶段。

甲号位失败的原因是兽肢与移植体的温度不一致。乙号位失败的原因是血型不符。丙号位失败的原因是缝合速度太慢。……

柳夏生一边查看实验结果，分析着失败原因，一边让周游记录下来。

所谓实验，其实是很冷酷的两个字。因为这是一条鲜血淋漓的阶梯，每一步，都踩着尸体。

下午的时候，柳夏生没有开启第二次实验，而是组织大家开了一个会，互相总结自己的问题，探讨解决的方案。柳夏生见手下的研究员都似有收获后，才宣布散会。

晚饭时，柳夏生终于见到了同样忙了一天的舒心善。

舒心善看起来很疲惫，也没什么胃口。他看到柳夏生过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老柳，来了啊。”

“刚刚散会。”柳夏生回道。

“看来你收获不小。”舒心善说。

“别告诉我你一无所获。”

舒心善听到柳夏生的话，一时间表情复杂，就像、就像是恨不得真的一无所获一样。他收获了第一手的基因信息，踏出了研究的关键第一步。这很值得开心吗？舒心善想起那只白鼠被解剖前的绝望眼神。

柳夏生拍了拍舒心善的肩膀。

“别忘了我们的誓言。”柳夏生沉声道，“我们不是为了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在沉默中结束了晚餐。

说实话，柳夏生很担心舒心善这一组的进度。

从大学开始，舒心善就是一个很让人不放心的实验人员。

他操作精准无比，数据控制得分毫不差，耐心和细心无人能及，单论成绩的话，傲视群雄。

然而，他心存怜悯。

实验室每一只小白鼠他都会亲自照顾，取不同的名字，直到被送上实验台后，还时常为小白鼠们流泪。

舒心善这个人，输在心善。

这是他们导师的话。

导师曾对柳夏生私下交流过：“心善这个孩子，偏偏输在了心善啊。可惜可叹，但我们做生物研究，哪能纠结什么善良人道，我们想要窃取天道，就要先学会它的无情啊。夏生，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实验。至于心善，你能帮就帮一下吧。”

——————————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毫无尽头的失败。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没有一个实验体能生存超过1天。

有时候，柳夏生都不由怀疑这个实验是否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不，自己的理论是不会错的。

人类进化的契机，绝对是融合其他物种的优势器官！

柳夏生的一组所研究的方向是移植，而舒心善二组的研究方向是转基因。两人在长达7个月的时间里，一共进行了463次试验，累计消耗各种动物达到5382只，全数死亡。

一组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研究，成功发现异种生物移植排斥反应的原因，如果第二阶段能成功抑制这种排斥，试验就能顺利转入第三阶段——人体试验。

二组进度稍慢，因为试验主题和舒心善本人的关系，在小白鼠身上的实验有点拖沓了。但对于基因数据库的采集，进度还是让柳夏生很满意的。

但接下来的半年里，实验进度近乎停滞。

柳夏生无法找到解决排斥反应的药物，除非长期用药。但如果需要一直吃药，这还能叫进化吗？

看着还来不及清理的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柳夏生有点心烦意乱。他有些怀疑，移植这个方向并不是进化的关键，希望也许落在转基因上。毕竟只是单纯移植的话，并不会产生新的性状，这和进化一词是相悖的。

可要他就此放弃这忙碌了一年的研究，又有点不甘心。

他吩咐助手继续分析数据，然后离开了一组实验室，来到了二组实验室。

实验桌上空空如也。

这是二组的常态，许多二组的实验人员在闲聊时都说，二组简直像是做思想实验的，能进行实际操作的时候少得可怜，那些小白鼠都快养出一身膘了。

舒心善的研究也进度迟缓。

因为在第二阶段，他迟疑了。

柳夏生把舒心善拉到会议室，关上门。

毫无情绪的白炽灯照亮着两人，会议室里没有一盆植物，显得冷冰冰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柳夏生开门见山地质问。

“我……”舒心善沉默，叹气，道：“老柳，我想退出。”

柳夏生一拳砸在桌上。

“难道你把那些白鼠看得比我们人类还重要吗！不把实验完成，人类还能有多少个十年？你就为了几只活不过一年的白鼠背弃我们？”柳夏生深呼吸一口，继续道：“明明数据已经采集，分析已经完成，随时可以进行临床实验，你却一直磨磨蹭蹭，难道已经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了吗！”

“我没有忘。”

“那你告诉我，我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人类像人一样活着。”

“你还记得就好。心善，我的一组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以后研究所的重心可能要转向二组了。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柳夏生离开了会议室。

这一切，似乎比当初预料的还要困难……

人类，真的要像人一样活着吗……

那怎么才能算是人呢……

人类和白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被狠狠骂了一顿的舒心善，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眉头紧皱，闭目不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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