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听

[荒废神殿]

太阳半斜在空中，挽着两大团棉絮似的云朵。

对博古力克来说，这是他在这荒废的依思塔莫神殿度过的第十四个清晨。

森林里有野果可供饱腹，而且近些日子三妹也经常将一些野蛮人部落里的食物放在外面，他拿来吃，倒还算轻松惬意。

野蛮人部落的周边情况，他已经摸了个透。倘若大哥他们在事情办完后需要逃亡——博古力克有信心立即带他们遁入森林深处，且绝不会被蛮族察觉。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毕竟，事情办完后大家一起趁乱沿大道离开才是最可能的结果。

“呲——”

在饱皮果上咬了个洞，他用力一吸，将甘美的果汁吮进了嘴。

“嗝。”

打个嗝，他顺手将饱皮果的皮丢下了殿顶。

这神殿，也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打扫了。反正，博古力克在另一处找到了另一个神殿，看着蛮新，里面供奉着锻造之神依思塔莫的神像，看样子好像还是从这边搬过去的。

哈哈，真没想到这世上会被喜新厌旧的不止是人，就连同一个神的不同神殿也一样……

……

“来，你快进来。”

陡然，仰躺在神殿破旧的殿顶上的博古力克打了个激灵。

他缓坐起，将呼吸和动作放慢放轻到了极致。

是，女人的声音？

难怪刚才会听到远处哗哗作响。竟然不是鹿，是人！

“可是……”

“还可是呀？”那女声又气又笑：“你再敢抱怨，就把我给你的食物吐出来、东西拿回来、时间还回来。”

“我……”

另一个，是个明显挺胆小的男孩。

“对不起……”

“进来。”博古力克听到底下传来了踩上烂木头的噶吱声响。

“对不起。可是，洛洛小姐你为什么要选我？”男孩则仍好像在外面：“你有很多朋友，明明有很多人能陪你来这儿探险。而且说探险的话，都已经过了那个岁数了……真的，洛洛小姐您看重我我真的很开心。要是有能为您做的，我什么都愿意……”

“啊啊，好了啦。你别表忠心！快进来！哇，啧……看这边这灰。”

博古力克饶有兴致的听着。

在他想来，这或许是野蛮人部落中偶然发生在身份地位并不平等的少年少女间的一场青涩恋情。

彼此害羞的年轻男女，想要靠近却猛地缩回的手，以及胆怯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爱意。啊，真是青春。

噶吱——（踩上木头的声音）

“哇天呐，这简直了。不过看样子好像还可以啊，之所以后来废掉，应该是因为离部落有点儿远吧。”

“小姐，你小心点脚下。”

“唉呀，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下你自己啦！”女孩的声音游动得非常快，一会儿在殿东、一会儿就荡到了殿西：“哇啊啊，看看这灰……”

“小姐……”

“嚯。”

终于，当它不再动了，便最终又停在了博古力克躺着的地方下面那一片空荡荡的大殿。

“我说，这个。你在萨满们那儿待过，肯定知道这儿过去放着什么。”

“这里……这里的话，是供奉依思塔莫神的地方。”（男孩）

“这儿？”

很快，下面传来拍打石板的声响。咚咚！

“对的。就是这里，没错。”（男孩）

“啊——哈哈哈，就是这儿啊？我啊，还从来没被允许进去过依思塔莫的神殿。反正别人都说，说什么依思塔莫是死亡之神，女人进去了，搞不好将来会生不了孩子。就因为这，所有人都那么烦，总不准我往那附近走。哼……”（女孩）

“哈，哈哈……”（男孩）

“可现在看，估计那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女孩）

“来，你也坐过来吧。”（女孩）

静了一会儿，底下那女孩却又在说：

“呼，外面那么热，这里面倒是蛮凉快的啊。”

“那个，洛洛小姐，在这儿坐一会儿咱们就回去吧。明天就是少族长大喜的日子，您应该早点儿回去。”（男孩）

“那你呢？”

“我——我可能也该早点儿回去做活。我也不太清楚。”（男孩）

“不会吧。我哥哥不是都和旅馆打过招呼，让他们什么都不准你做了吗？”

“啊、啊——？”（男孩）

“怎么，才知道，所以挺惊讶的吗？嘻，不是都说过了么。只要你跟着我，准让你过得比从前好。”

“哎，哎呀呀——”

说着说着，那女孩打了个哈欠。

“当然，不是免费的。唉，我最近怎么总腰酸背痛的。你给我揉揉肩。”

“是、是！”

“嗯……”（女孩）

博古力克理所当然地躺着听，他感觉这底下的两人还蛮有趣。

而且，听这意思那个即将被杀的小子就是这女孩的哥哥？嘿，这就更有趣了。

“嗯，嘶——哎，对。对对，就是这儿。哎哟。”

“嘶……”

“不错。还不错。蛮舒服的。”

“唉唉，我啊，我就经常会想，阿雅你说——我过去成天练习、练习、练习的，这有意思吗？把自己累得满身臭汗，晚上躺床上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然后那个床，啊，那个床硬的就别说了，简直像这个石头板子一样硬。诶，你说，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么大一张石板放在这儿不管啊？”

“大概是因为比较难搬运，而且放在这儿不会风化或日晒雨淋吧。”（阿雅）

“嗯嗯”（女孩）

再次静默。

“嗯……”（阿雅）

“那个，小姐？那个，你生气了么？”（阿雅）

“嗯。”（女孩）

“毕竟，你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女孩）

“啊！那个，那个就是说——的确的啊，每天都训练一定会很无聊，而且床板很硬这点也很让人苦恼。我是这样想的。”

“对吧，我就说嘛。”（女孩）

“嘶——还不错。好了。我现在想找个地方躺会儿，咿，这儿却只有石板……你想个办法。”（女孩）

“我们应该回……”（阿雅）

“我说。”女孩的声音不容置疑或回绝：“我现在想找个地方，躺着。”

“但是，这里并没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只有石板，而且如果是外面那些草丛，会有很多虫子……”（阿雅）

“大腿借我。”（女孩）

“啊？”

“我说，腿借我枕！”（女孩）

“呜，我，但是，像我这种，像是我这样的人……”

“咿——！”

命令与推辞最终由男孩一声尖锐而尴尬的“咿”结束。

“嗯……”

底下又传来摩擦的声响，而随着阿雅几声短暂的惊叫，那女孩再次坏笑着发问：

“你又怎么啦？阿雅？”

“那、那、那个，碰……”

“什么啊？”女孩却问：“你说我碰着什么了？”

“没……没什么。”

“唉。我说，你总这样子，可是会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女孩）

“呜——”

深呼吸——

“咿，咿——！！！”（男孩）

“怎么了，这次？”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怎么能闻，怎么能闻那那”（男孩）

“那？你是想说什么？哪里？”

“就是，就是，就是那，就是那里！那里！！”（男孩）

“唉唉，阿雅呀阿雅，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这。与其关注这种小事，咱们倒不如好好说说，你现在指着我脸的这个是什么——还是说，我最近给你的暗示还不够明显？非要直接说出来，你才能全懂？”

“小姐，我！（争辩）我！（激动）我……（黯然）”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想要的东西最后一定会拿到手。我啊，最大的问题可能是耐心不够，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正开始向你搭话应该是在……一个月之前。但见面的次数还蛮多的，我给你的也蛮多的。已经足够了吧？”

“我……”

“我现在想说的话是认真的，我认真说，你也认真听，我不强迫。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等回去后我俩从今以后再无任何关系，你继续过你的生活，我也继续过我的。”（女孩）

“我啊，想要决定我自己的人生。我觉着，女人真的挺不幸的，家里面什么财产都得不到，而且还要生孩子。生孩子那太苦了，简直让人不敢想，你知道么？我其中一个嫂子就是生孩子死的。……哦，对了。你一定知道。”（女孩）

“然后，我一直喜欢你。真的，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大概四五年吧。因为，你很特别，是我所认识过的最特别的男生，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说话，想理解你，更想被你喜欢、被你依恋，但是——”（女孩）

“我是绝对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样度过一生的，死都不要。我不想要孩子，生孩子这种事就叫别人去做吧，我绝不要！就因为这，从前咱们俩的人生一点交叉都没有，毕竟我虽然喜欢你、对你感兴趣，却完全不想活成其他女人的模样。”（女孩）

“哎，等下。我动一下，你腿先往外稍稍。”（女孩）

“反正就是这样。”（女孩）

“而且，现在依旧如此。所以说，如果你有让我将来生儿育女的意思，我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你——我不打算在所谓的试探这事上耗时太久。如果你也喜欢我，想一直在我身边，想和我……嗯哼。那，我这里有一瓶药水。（摸索声）就是这个。喝了它，你就不会让女人怀孕了。”（女孩）

“什……”

“哈，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女孩）

“这蛮正常的。但是——总之，你想想吧。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认真想。”（女孩）

“喝了它，或是不喝。”（女孩）

“我不想强迫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愿意为了我、为了我们即将开始的这份爱，牺牲多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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