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璘以手遮眼,环顾四周。长时间与人格们斗智斗勇,在人格们的心境中,于时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阳光。
周围的建筑显示这里似乎是一座西方古城。古老的欧式建筑,雕刻精致的石砖,露天式的排水沟,还有沿着花坛一圈流淌的喷泉,阳光给一切都勾勒上一层金边。自己刚刚醒来的地方,是在喷泉旁的一张石质长椅上。
“没有人…也看不出任何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自从醒来开始,半空中便一直有歌声缭绕。只是于时璘完全听不出其含义。歌声中没有语言的痕迹,只是以“啊”的不断变调组成。
“这算什么…天使的歌声么?管风琴的高音部?”
空中飘舞着大小不一的透明碎片,其似乎没有重量,但又顺着某种力量而运动。没有风,它却能够翻转沉浮。
“之前的人格们好歹能够以某种方式结束这种体验…这个干脆就不给提示也不见人了?”
向周边探索了一番,于时璘最终再次回到了原点。周围的建筑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之处,门都锁着,无法进入,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可用的线索。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如果这座城里曾经生活过人的话,那么他们离开时一准是准备停当、有序离开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周边建筑的排列结构,似乎都是以这个喷泉为中心展开的。
回到长椅前,于时璘有些沮丧,但过了一会又释然了。
“也许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正当于时璘将双手枕在脑后,打算小憩一会儿时,空气中终于发生了变化。在于时璘的身前几米,空间泛起一阵波澜,在波动荡漾中,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凭空出现在于时璘的视线中。其人身着一身白色洛丽塔洋装,连衣裙盖过膝盖,上面点缀着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小阳伞的伞柄搭在右肩,阳伞撑开,但并没有在女孩的身上投下阴影。脚下是软底的芭蕾舞鞋,粉红色的系带缠绕在小腿上,消失在裙摆的下端。一头深棕色的短发下是一张玲珑小脸,她翠绿色的瞳孔映出金色的阳光。
“你好,于时璘。”女孩向于时璘伸出手。
“你是?”于时璘有些疑惑,在还礼之后,选择先询问她的身份。
“称呼我为‘德加’吧,于时璘。”女孩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宁静、安详,如同周围这一座古城的静谧。
“那么德加,我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不必焦急,于时璘。我之所以将你请进这里,只是想要你稍微陪我一会。”德加在于时璘的身旁坐下。于是于时璘的身旁,便多出了德加身上宛如成熟苹果般的甘甜气息。
许久无话。两人如心有灵犀一般,没有说话去打扰对方或是整个氛围。远处建筑的塔尖逐渐消弭在明亮的阳光中,喷泉中水波的荡漾模糊了光与倒影的界限。
“于时璘,能站到我身后吗?我想为你身后的喷泉画像。”不知过了多久,德加站立起来,回到了之前她出现时的位置。她转过身,手指在半空中轻划,手指经过的地方形成一道金色的轨迹,呈正方形,中间的空缺处缓缓幻化出白色的纸张。
虽然不懂德加此举的目的,于时璘还是站起,给德加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着实是美景...难怪要将它画下来。”回身看去,于时璘也不由得感叹自然和人文之间的完美融合。
德加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同正常的作画一样,首先是描绘草图。寥寥几笔,喷泉、建筑、阳光,一切都已在纸上初显轮廓;思考、修改、上色,美景已是跃然纸上。即使于时璘没有接触过绘画,也能够看出德加的绘画造诣之高。她没有如实描绘,而是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再创造。在德加的指尖之下,建筑隐去了细节,喷泉的水流唯留一圈白色,而作为画面主体的阳光模糊了整座古城。这样的处理方法不仅没有破坏美感,反而给画面增添了几分朦胧。
纸上的画缓缓完善,现实的世界却异变陡生。喷泉的水流渐渐缩小,最终不再构成一个完整的循环;下部水池内的水面也迅速干涸,不见踪影;建筑的墙砖块块裂开,整体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成片倒下;高出的层云汇聚下压,阳光渐渐消逝,黑暗淹没了白昼;半空中的“高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起起落落的鸦群和它们发出的凄凉号叫;数以万计的老鼠从建筑的废墟中、排水渠的管道中冒出,聚集在德加的身后,眼中露出的凶光似乎化作尖刺将要把于时璘穿透。
“这是...什么情况?”于时璘指着德加身后的鼠群,话音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微笑渐渐消失,哀伤、无奈攀上了德加的脸庞。她转身蹲下,捧起身后鼠群中的为首一只,轻轻地抚摸它不同于众的白色皮毛,喃喃低语。
“我...没有犯错啊?”
“仍然在、舞动着啊...”
“错的是...你们大家...”
“真是...可怜的存在呐...”
她没有回答于时璘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陷入了梦呓一般的状态中,眼角泛出泪花。
她俯下身让手中的小鼠离开,随后扬起双手、抬起一腿,全身旋转起来。那是芭蕾舞的标准动作。洁白的阳伞掉落在地,她也没有去拾。
“于时璘,你说除去悲伤,生活中是否便只有阳光?”
没等于时璘回答,德加又道:“我所描绘的都是美好...可是真实却不是这样。”
于时璘无法回答。按理说,除去悲伤,生活中还有更多的负面情绪,比如愤怒;然而愤怒又是否能够视作哀伤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又或者说愤怒的本质其实也是哀伤?这是难以区分、难以定夺的两侧。
“唉...罢了。我自产生以来,便必须承认悲伤的存在。然而我又心中向好,总是盼望着阳光。这是一切哀伤的来源,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是的,悲伤从来不会被遗忘,它一直都会蛰伏在一个人的最深处。可怜的女孩,无源的悲伤滚滚而来,她却仍假作笑颜照单全收。
“送你...离开吧。”像是终于达到了某种境界,德加停止了动作、站定,轻轻扬手。
沉默的崩塌从远方开始。鼠群的后方出现了骚动,但没有一只老鼠动弹一下。那些于时璘看到的透明碎片变得更加细碎,像是刀锋切开它们的皮肉,却不见血,而是化作微粒,如同空气中的尘埃那样滚动着远离。
鼠群渐渐减少,轮到德加了。德加的身体也化作彩色的微粒,自下而上,从腿蔓延至小腹,到达上身之后从脑后包裹住了德加的整个头部,连同她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都尽数崩碎了。于时璘转身,身后的喷泉也解体了。地砖掀起,石椅开裂。
“所以现在...到我了吗。”像是迎接既定的命运,于时璘的心中极为平静,如同坐临无尘之水,无尘亦无我。
看着自己的肉体和意识解体,这就是你的用意吗,德加。
“如果是这样,那么...”于时璘产生了一个猜想,但这一猜想比较初级,需要进一步的实验来论证。
于时璘的身体伴随着双眼的碎裂不复往日,不过于时璘的意识仍然存在。直到现在,于时璘也还在思考破局所需的条件应如何准备。
这里什么也不剩了,只有虚空。无尽的虚空。可是这里又不是虚空,因为刚刚的异变在与虚妄相对的另一侧得到了观测与证实。阴风将山林重重笼罩,而无礼的拜访者都将成为这座虚假城市的颜料。
当虚构呈现于真实之中,你是否能够分得清真假?
当存在的过程被扭曲篡改,你又是否明白你自身所存在的意义?
画笔在纸上无声旋转它的长须,描摹出的灰白阳光照耀着牺牲者的森森白骨。
芭蕾舞台开幕落幕,曾经的舞者空留结局。然而结局终于被人遗忘,于是连那舞者的唯一观众,也被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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