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幕间&记忆

驱车回码头的路上，于时璘转动方向盘，开上沿江大道。前方的一段路，都是直行了。依璃纱留在了校内，不过她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睡觉。她对于明天的挑战跃跃欲试，估计这会应该正在哪个地方伸展拳脚吧？

“图灵，关于那两人的身份，你有找到什么吗？”于时璘向脑中的图灵问道。

于时璘口中的“那两人”，自然是指在晚会上向依璃纱展现了善意的古莱德和克劳迪娅。以于时璘的性格，这两人伸出援手的原因他一定会弄清楚。

“他们的身份找到了。”图灵道，并同时向于时璘传输了两份文件。于时璘敲敲眼侧，浏览起来。

两份文件均为官方格式，详细记载了两人明面上的身份。两人出身贫民窟，分别在十六岁和十五岁时加入了当地自发形成的民兵组织“守护者”。“守护者”不仅维持治安，他们还在贫民窟外围清空出一片安全区域，以供远途商队进出中转。两年后，他们登记了“边境游骑兵”身份，成为类似赏金猎人的雇佣兵，自发或是受委托到人类聚居地外猎杀“混乱造物”，收集他们身上的材料换取钱财。他们由于在一次狩猎活动中击杀了较高等级的混乱造物，等级提升，他们用奖励的金钱连同先前攒下的资金一起，用以支付到上城学习的费用。

“狩猎型经济体系吗…”于时璘划动的手指在此处停留了一会。

所谓狩猎型经济体系，就是生产者除正常定居生产外，还通过狩猎的方式获取资金以供养自己。这与于时璘读过的西幻魔法世界中的经济体系有共通之处，比如都需要从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处获得素材；不过科技树的差异，也许会引起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今后如果要考虑成为边境游骑兵来获取资金，那么狩猎型经济体系的优劣之处也必须细细斟酌。

“混乱造物”的存在，于时璘已经在图灵的旧报告中得知。它们是上一次大战时一个失败计划的产物，原本为了符合高速生产大型机甲的要求被实现后却出现错误，导致闲置的机械组件胡乱组合，拼接成形状不一、大小各异却拥有了简单动物级意识的新型生物。尽管早期它们多半早夭、脆弱，但这项技术的仓促普及却使得样本生产量基数巨大，后期产生了一些极为强大、智力增加的个体。由于它们的自我意识中包含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人类和混乱造物间最终爆发了战争。人类惨胜，将强大的混乱造物赶到了人烟稀少之处，而下级的混乱造物失去了上级的领导，便又各自为政。再加上过去大机甲时代的不少优质配件在现在仍能使用，于是构成了现在这样的经济体系。

“在救助穷人方面，混乱造物们倒是发挥了不少作用…”于时璘点点头。难以想象那些贫民窟里的人失去了这样的经济来源后会变成什么样。比起那些自甘堕落，生死都在贫民窟的社会渣滓，古莱德和克劳迪娅两人的命运已经改善了不少。

“我明白了。那么，关于他们两人口中的“红”，你有什么发现吗？”于时璘将两份文件删除，又问道。

“…关于‘红’，我能够获取到的信息很少…”图灵的语气鲜见地凝重起来，尽管机械合成的生硬感还是很明显，但不仅是话中的信息，图灵已经开始模仿人类的说话方式了，语速有了显著的降低。“只有这个，你自己看。”

一张图片被发送到了于时璘的屏幕上。在此之前于时璘还对图灵的话感到疑惑，但当他看到这张图片时，警惕心顿时大起。

车已经停到了集装箱内，但于时璘并未下车。

图片显示的也是一份文件，且与先前古莱德、克劳迪娅两人的官方文件格式相仿。但文件的大部分都被极浓的黑色覆盖，仅仅能够看到一些表格的边缘、棱角，其笔触杂乱不堪、深浅不一，有着很明显的涂改痕迹。

在这凌乱的涂抹之上，浮显着一些文字，还有一张残缺不全的照片。图灵在文件旁标注了“已最大程度还原可行资料”的字样。看来即使是以图灵的解析能力，也没能得出多少有效信息。

于时璘所能看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年龄、部分的生活习惯等，而关键的名字、籍贯、出生地居住地这样的信息一个都没有还原出来。

“仓促间没能销毁的文件…？”

“图灵，你是在哪里找到这张照片的？”于时璘决定抓住这一线索，至少将这一份文件弄到手。

但图灵的回答让他失去了信心。“六年前，全国范围内出现了大批食品中毒案件，其源头便是上城的一座垃圾站。当时有大量记者在垃圾堆前做报道，而这张图片…是从他们现场采访的上万个视频中选取出出现了文件的几帧，翻转、提高清晰度后得到的。”

“简而言之…不可能了是吗…”于时璘叹了一口气。未知让他感到不安，而先前图灵提到的铸造依璃纱身体外貌的方法，更加在这种担心上火上浇油。

于时璘影响最深的，是那张女孩的照片。尽管残缺不全，但由半张脸仍能让人一窥全貌。女孩似乎是十二三岁模样，小巧可人，从脸部肌肉线条来看，拍这张照片时还咧嘴笑着。大略一看，这女孩的外貌还真和依璃纱相像，大小比例相近的黑色眼瞳、劈开的黑色长发和红色的T恤，比起依璃纱来更显得天真烂漫，像是幼年时期的依璃纱。也难怪古莱德和克劳迪娅两人会弄错。

然而这样的小女孩是绝不会发展出依璃纱那样极品的脾气来的，于时璘想到。依璃纱的性子若要养成，那必须是从小黑到大啊。

“罢了…就这样吧，准备一下明天应对那个萧家大小姐的挑战。”思索许久，仍是不得头绪，于时璘走下车。

没有也不需要洗漱，于时璘的夜生活单调了不少。他站在床边，看着窗外黑暗中翻涌的水浪，静默无言。

“于时璘，请先不要睡下。”回到码头后，图灵便与这里提前布置下的各类设备连接上线，她的虚拟身体在立体投影仪的光影交错间形成。她飘进于时璘的房间，对已经在床边坐下的于时璘道。

于时璘现在的身体条件虽然比起依璃纱来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就凭着胸口处有个动力炉驱动，他也不需要睡眠来休整身体。对于时璘来说，仍保持着人类时的睡眠习惯不只是因为还未熟练掌握这具身体，更多是为了放松精神。自己每日主要的活动都在脑内进行，若是不及时放松，那么自己的精神恐怕不需要外力也会因为负担太大而“过热”，而那可不是什么冷却剂能救得了的。

“怎么了？”于时璘问。

“你的记忆有极小一部分复苏了。尽管不完全，相对于记忆的整体也不过万分之一，但在我的帮助下，你可以进入其中，寻找与自己过去相关的线索。这样，你的治疗进程也许能够得到推进。”图灵回答道。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我又应该如何进入我的记忆中去？”图灵的话语与于时璘的私心暗合，这着实让于时璘激动，但于时璘按捺住内心的渴望，又问。

“具体的情况，等到你进入到记忆之中去时，我再对你解释效果更好。”图灵在床前坐下，或者说只是看上去坐下，因为她的身下并无椅子。“我将我的虚拟形象显示出来也有一部分原因在里面。那么，你要来试试看么？你只需要在我的引导下睡眠就可以了，体验将在梦境中进行。”

既然说到这份上，那么于时璘也就不再推辞。自己的休息能够保证，而照图灵现在的立场，她也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

图灵显示虚拟形象的目的，于时璘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按照图灵的指示，注视着图灵虚拟形象中的双眼。

她的双眼没有神采…于时璘更多看到的，是代表着计算正在不断运行的数字在其中浮动。

依璃纱出现的原因是什么？自己的过去又是什么？这与先前依璃纱的种种态度又有什么联系？

“放轻松，于时璘。精神紧绷是无法入睡的。”图灵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的半透明壁障。

这些问题都将得到揭晓…即使自己早已有心理准备，这一过程将会艰难而漫长，于时璘仍坚定不移。

当然，虽然是膝枕的姿势，可是没有真实的触感也没用啊。

他无声地笑笑，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出，尽管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将身体给了谁，抑或是抛向虚空。

意识在精神空间内刮起的白色风暴中消散，如同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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