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七）

在这之后，我带着克里斯蒂娜去了食堂，出乎预料的是，我们还遇到了安老师。

当时安老师正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注意到我的存在后她向四周看了看，紧接着鲜红色高跟鞋发出的悦耳声响向我逼近。

“今天怎么这么迟，要一起——”

安老师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但“要一起吗？”的“吗”字还未出口，她就看见了在我身后东张西望的克里斯蒂娜。

“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实在是抱歉我先走了。”

笑容凝固的安老师扭头就跑。

时间来到了下午第二节课下，随着篮球赛的到来，班上的气氛也逐渐活跃起来。

学生会通过广播宣布篮球赛即将开始，宣布结束后广播里开始播放流行音乐。同学们陆陆续续的离开教室，走廊上人潮涌动。

今天在讲台上监管纪律的是数学老师，一位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他正耐心地给前来请教的学生答疑。因为临近期中考试的关系，班里最近的学习氛围比以往要浓郁不少。

“今天陆子修不在，没有了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撕裂敌人的防线，我们的侵略性和进攻的节奏都要下降不少，所以不能再按昨天的打法来。”

刘天明的声音从教室的后方传来，压过了广播的音乐和聊天的声音，隔了半个教室的距离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持粉笔站在黑板前，黑板上画着他对战局的模拟、进攻时的路线、防御时的站位等等。其余的人搬了椅子围成一圈坐下，都在认真的听，表情专注而又投入，时不时还会有人举手提问。

而我和往常一样担任旁观者，缩在教室的一隅向外面窥探着。若是以高一三班的学生为主角拍一段校园题材的群像剧，说不准导演会为了喜剧演出效果让我从头到尾都不在镜头里露面，在被人问起“那个吴铭是谁啊？”的时候，导演会哈哈笑着回答“吴铭就是那个扛摄像机的啦，顺带一提旁白也是他哦。”

因为不愿像橘前辈那样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我决定等完成今天的作业后就去观看篮球比赛，化作人山人海中的一份子。

就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我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吴铭，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她不知去哪买了一堆奶茶，大概有六七杯的样子，堆放在课桌上。

“有倒是有，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有时间的话就好。”柳奈开心地双手合十，“其实我们打算等会去图书馆学习，你愿不愿意一起来？”

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从未有人邀请过我参加集体活动，面对不经意间降临的奇迹我有点不知所措。

“算上我在内共有六人参加，除了一位来自外班的男生外，其余都是女生，怎么样，心动了没有？”

以为我不愿意，柳奈开始循循善诱。

“而且我们的成绩都不是太好，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肯定会被的女生们团团围住哦！机会只有一次，现在答应还会有我送的奶茶作为额外奖励！”

柳奈在循循善诱的基础上加入美色与物质诱惑。

“两杯！两杯奶茶！我把我的那份也给你，求求你帮帮忙！拜托了！”

柳奈双手各拿起一杯奶茶，无比真诚的看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正当我想回答“我愿意，什么时候出发？”的时候，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

班主任大步流星的迈进教室，四下扫视一番后他用力拍起手掌：“大家安静，想去看篮球赛的赶紧出去，留在教室自习的人不要发出声音。”

“站在讲台边的人把前门关上，广播也关掉。从现在起大家保持安静，所有人互相监督，看看是谁忍不住要讲话，是谁控制不住的干扰其他人。”

班主任的到来就像一记定海神针落地，原本活跃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喧闹无比的教室转瞬间便回归秩序。离开座位的赶紧回到座位，聊天甚欢纷纷低头自习，柳奈手忙脚乱的将那些奶茶放在桌脚边，借助桌子的阴影将它们遮挡住。

没有人离开教室去看篮球赛，班主任关上了前门，而自己则堵上了后门。他嘴上说着让我们自行选择，但实际上只有自习这一条路可选。

在学生眼中，班主任比安老师要可怕得多。同学们害怕安老师，更多的是害怕安老师的惩罚而非她本身。

但班主任不一样。总是不苟言笑，让人难以亲近，很少从口中说出夸奖的话语，更多的是责备和批评。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盛怒之下吼人时整整一层的人学生都能听见，被吼的人更是将其评价为“灵魂都被震了出来”。总而言之，对学生而言班主任就像是迪亚波罗，是恐惧的代名词。

确认教室已经恢复纪律后，班主任径直走到刘天明的身边。

“刘天明，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刘天明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露出为难的表情：“那个老师，我等会还要参加篮球赛，所以——”

“先不要去管篮球赛，你快把身上的衣服换掉，然后跟我走。”班主任再度拍起了手掌，“其他人往后面看什么？自习的同学继续自习，不要扭头向后看。”

班主任从黑板槽拿起黑板擦，把刘天明他们辛辛苦苦画的战术图给擦了个干净。

在这段时间里刘天明一步未动，班主任见状叹了口气，这次的声音微微有些缓和。

“他们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因为你要打篮球就一直在那里等吧？”

他们？他们是谁？我无比疑惑。

但刘天明听后脸色瞬间变了，变得面如死灰，他如失神般后退了几步，撞上了身后的课桌。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好，你速度快点。”班主任又转向其余男生，“参加篮球赛的人快点出发，不要留在教室里打扰他人自习。”

等参加篮球赛的人离开后，班主任又将后门关至虚掩，然后在教室里一圈一圈的踱起步子，同时开始了训话。

“我刚刚从走到教室边，没有立即进来，就站在外面听你们的声音，无比吵杂，说是菜市场也不为过。”

由具体事实入手，能更方便的引出话题。

“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这次考试结束会召开开家长会。这段时间都学习状态如何，成绩上升还是下降，思想态度方面有什么问题，我到时候都会一一去跟你们的家长进行探讨。”

训话时用家长作为要挟是家常便饭。

“我们朝云中学的学费很高，家长们在外面辛辛苦苦的工作，不是送你们来这里玩的。你们好好在心里面掂量掂量自己，把自己近期的表现和家长付出的金钱放在天平上好好称一称，看看两者等不等价。”

极其善于让学生产生负罪感。

“这种状态下，你们还去看什么篮球赛，我着实为你们担心。”

装作为我们着想的样子，以此来达成个人目的。

班级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大家都拿出作业来写。

刘天明换好衣服回来后，班主任与他一同离开了教室。

“瘟神终于走了……真是多灾多难啊。”柳奈像是感到恶心一般，吐了吐舌头，“十班真是走运，这下基本上是输定了。”

“为什么说输定了？刘天明他去不成了吗？”我诧异的问。

柳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不是说了老三样么，检讨、打扫、请家长。班主任特地挑了篮球赛的时间叫来了刘天明的家长，真够很的啊。”

原来班主任所说的“他们”，是刘天明家长的意思。

刘天明为了打篮球而溜出宿舍，所以就故意借助请家长来让他打不了篮球……我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走吧，该去图书馆了，我请你喝奶茶。”

柳奈并没有那么关心篮球比赛，拿起一杯奶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在这个时候，半推半就之下选择跟柳奈去图书馆，毫无疑问是最正确的选择。两点之间最短的路径是直线，当两个点的位置确定，那条直线也就呼之欲出了。

现在那两个点正呈现在我的面前，一个点的名字叫“我想变得受欢迎”，而另一个点的名字叫“柳奈要去我去图书馆自习”。

我试图用直线将它们连在一起，做最正确的选择，但我却想起那颗篮球。

被磨破了皮，半橙半黑，还漏气的篮球。在许多人不知道的时候，在无人问津的后山上，有人不知疲倦的拍打着它，为了一张纸质的奖状。

那杯奶茶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那颗篮球也颠来颠去，像是在让我做选择。

该如何选？

“你……你们先去吧，我可能要等会再去。”

柳奈还未来得及回应，我便从位置上起身，飞一般的冲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狂奔着。

*

我没有去追刘天明和班主任，而是跑向那间因为过于偏远而被废弃的办公室。今天下午没课，依我对她性格的了解，她应该躲在那里无所事事才对。

办公室的门竟然没有上锁，在我用力一推后，“哐当”一声门就撞到了墙上。

里面是令人讶异但仔细想想这对笨蛋而言并不奇怪的光景，金发笨蛋正坐在办公桌上吃着凉面，她没有穿鞋，两条长腿轻轻摇晃着。

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安老师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在我们尴尬的对视了足足五秒后，安老师才反应过来，她默默将凉面放到一边，迅速穿好了鞋袜，然后——

安老师扑了上来，一只手抓住我衣服的领口用力摇晃，另一只手则拧着我的耳朵也是用力摇晃。

“啊啊啊啊啊啊！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来干什么啊啊啊！”

我大概花了二十秒的时间才让她冷静下来，并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装作路过办公室，如何替刘天明说些好话吗？”

“不，不仅仅是说好话，我想……让他能去参加篮球赛。今天的篮球赛已经少了陆子修，若是再少了刘天明，我们班就输定了，所以这也是为了集体考——”

“不可能不可能。”安老师皱着眉头打断了我，“刘天明现在可是被你们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一起训话，我的资历比他们少了二十多年，我怎么可能插得上手？而且说什么为了集体都是借口，现在的学生谁还会关心这个，都是冲着凑热闹去的。”

“连、连教导主任也来了？”

“昨天张老师抓到刘天明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教导主任，然后才是班主任。而且最近据说总有学生翻墙出校门，他们早就想杀鸡儆猴了。”

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上涌的热血渐渐凉了下去。想要从班主任手里帮助刘天明，同为老师的金发笨蛋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的突破口，如果她都觉得不行，那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

我不死心的继续问：“你总是动不动的差遣刘天明做事，他也没有怨言，真的就……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

“我想你根本是搞错了。”

安老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用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线后递给我。

我接过表格，发现是上次月考的成绩，刘天明的那一行下方被安老师画了线。表格显示，刘天明的成绩与上上次考试相比下滑巨大，全校排名一口气下降了两百多名，而高一年级的总人数还不到六百人。

这张成绩单无言地说明了一切，我搞错了优先级，比起篮球赛是否能晋级，刘天明更应该注意是分数。

“在你向我寻求帮助前，你得要意识到我的立场，我是一名老师，是教育工作者。虽然一直到在宣传说素质教育，但其实人心里都明白，成绩才是大部分学生的一切。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对大部分学生而言也是如此。”安老师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句话听起来可能会很残忍，但实际就是如此，如果把刘天明换成你和陆子修，大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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