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邮件的寄件信息包括两方面,一个是寄件人填写的寄件方信息以便邮局退还和收信人一眼得知寄件者;另一方面则是邮戳,表明寄出邮局和寄出日期。使用邮票和收件信息都一样的双重信封,所要隐藏的自然就是寄件信息了。
高桥敦子收到的所有信的信封上,寄件方信息都没有填写。这种情形想来也是正常:毕竟这是女儿寄给生母的信,只要第一次母亲看过信中的内容,记住信封上写下收件人信息的笔迹后,之后的信只要从信封笔迹上就足以判定收件人了。那么,所要掩盖的事实就只有一个,邮戳。邮戳所揭示的两条信息,要隐藏的是哪一条呢?我想日期恐怕并不重要,因为这七八年来,高桥敦子一直在陆陆续续地收到信件,并且邮票总是相应时段的量产邮票这点也能证明,这确实是陆陆续续寄出的。
而邮戳图案各地不尽相同。我们买一个邮戳大小的图案章、一个表示寄出地的文字章,再配一副可换数字的日期章的话,我们也完全可以做出一个邮戳图案。这个图案对于从未见过该地邮戳的人来说,是很难区分其到底是真是假的。我们手上的,来自叶山梦纪的书信上的邮戳,也只是我们默认了“那是邮戳所以可信”的事实。然而,在这个邮戳也只是内容物的情况下,它就不再是由邮局所盖上,从而失去了可信度。
所以,双重信封要掩盖的是邮戳的寄件地信息。也就是说,这些信并不是从熊本寄出的。
不是熊本,又能是哪里?这也是可以推测的。从每个双重信封上的邮票都相同,并且都是当时的畅销邮票这一点来看,写信人叶山梦纪买邮票的习惯就是在起意寄信时,才到临近的邮政所买些当季热销的邮票贴好,并且也不会注意邮票品种。而这些邮票当中具有地域性的,就是那一张机场落成纪念邮票。这张邮票作为热销邮票的地方是首都圈的那座机场附近,这就不免令人产生一个猜测:这些信件是否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呢?。
我们需要求证,而求证的方法无疑是要去东京跑一趟。但我们并不是有闲暇和资本去东京的专业侦探,没法做一个现场的实证者,但我们正处于想象力丰富,不受太多现实所拘碍的年岁,大可以用基于事实的想象做一些猜测。在信中,叶山梦纪说自己上了大学,却从未说上了熊本的哪一所大学,并且信中也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具体地址的信息。再加上我们梳理她在信中描述的事件,她完成学业后,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里实习,然后又进入一家中介公司担任财会部门的底层职员,最后到婚期将近为止,这段经历也给人“在任何一座城市都可以发生”的感觉。
但是,正是这种“随处可见”的感觉,才给我“根本不像是来自熊本”的模样——若是真的在熊本生活了将近十年,在向外人报告自己在熊本的生活时,焉能不提熊本那个全世界知名的吉祥物熊本熊?再加上,我们也通过电话询问,得知了高桥敦子这一系列的信件上的邮戳,根本不是熊本市的邮政所所使用的邮戳图案。
信件已绝不可能来自熊本。进而得出,叶山梦纪根本没有在熊本读大学。伪托这样一个城市,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读信的生母意识到山形离这座城市太过遥远,从而降低动身前去的几率。当然,这个想法回避了反而容易引起猜疑的鹿儿岛。
既然确定了叶山梦纪伪造了信件里的内容,我们便能继续往下猜测:她的目的是什么?自然是骗过母亲高桥敦子,让她在山形自己生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认为可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切入:叶山梦纪幼年时,约莫是五六岁时父母离异,她跟着生父叶山氏生活。到她用信件报告自己上大学为止,她应当和生父也生活了十年左右。在这个十年期间的尾声,高桥敦子曾打听到若干传言:一是叶山梦纪罹患重病;二是生父叶山氏丢下这个拖油瓶另寻新欢。得知了这些传言的她在当时就有前往东京,将叶山梦纪接回山形自己照顾的想法。只是在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叶山梦纪报告自己考上熊本的大学的第一封信就已经到来,这些传言都被证伪,所以她才放下了心,靠着不时的信件安心了七八年。然而,当“考上熊本的大学”这件事被证伪之后,这七八年的安心,在我们眼中也瞬间变成了不安。再联及之前的那些传闻,在没有有力的事实将传闻证伪之后,这些传闻的可信度便高了起来。所以我决定,从这个传闻入手查证。
“叶山梦纪在生父母离异时之所以跟随父亲,是因为两方经济条件的显著差异。”河内同学的母亲与高桥敦子是同辈,知道她的底细,这些情报也通过河内同学传到了我们这里。“在那时,叶山氏就在山形做着企业生意,从山形到东京发展无疑是企业壮大的表现。假设一下,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人到中年,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有这么一个糟糠之妻的拖油瓶,从名声和未来前途来说,确实会对物欲的飞黄腾达产生若干影响。我想,如果传闻是真的,这个企业家叶山氏另寻新欢,很大可能也是为了事业进一步布局的需要。在他身上,恐怕最终是物欲战胜了亲情。而现在,我们就要求证这个传闻。”
“那要怎么查证呢?”
“我们知道叶山氏在山形起家,又在事业发展后将主战场移到了东京。这么大的事业,在网上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的。叶山氏的姓名,想来高桥家的人们和关系者也能知晓。既然这位叶山氏的新的婚姻极有可能是为未来的发展而铺路的话,那么对方也势必是叶山氏所在的业界的一号人物。那么他们婚后就会产生两种可能:一是女方进入叶山氏的企业,因为是家族经营,所以定然要在领导层有一个名头;二是叶山氏的企业并入某个更大的龙头,这也势必会在叶山氏的身份表述上有所体现。总而言之,我们查询叶山氏的企业、企业中有无冠了叶山姓氏的女性领导人物,以及叶山氏本人的职衔变化历程,就足以证实‘叶山氏为了物欲进一步的满足而舍弃了拖油瓶的叶山梦纪’这个猜测。”
得益于互联网的发达,我们的猜测很快得以实证:叶山氏的企业所生产的产品已经被行业内所关注,他的企业的主页上,处于第一的自然是他叶山氏,列于第二的便是一位姓叶山的,英气逼人的女性。并且他们二人已经用红线连了起来,甚至标注了“现无子女”的说明。从女性的名字溯源上去,我们还能猜测,她应当是业内一家龙头企业的千金。
“这个猜测已经证实了。接下来,我们就必须面对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有了结果之后,高桥敦子女士该不该动身,该动身去哪里,答案也都会明白的。”
这一回,宇野奈惠与河内同学都没有发问,而是用沉默表示了赞同。显然,这最后一个问题便是证实“叶山梦纪在当时便已罹患重病”的传闻之真伪,以及她现在的去向。从传闻中“重病”和“被生父抛下”的表述来看,去向之问恐怕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不过,既然高桥敦子依然抱有看到女儿成家的梦想,我们便需要把这个问题最后解开。
由于叶山梦纪只是个普通人,对她的记录网上几乎不可能存在,以我们“安乐椅侦探”的模式来追索她的痕迹着实过于艰难。若是追索医院的话,东京的医院也是林林总总,我们也不可能把“这十年来贵院是否收治过一位名为叶山梦纪的患者”的问题问遍每一家医院。
那应该怎么办呢?我们依然有旁证。河内同学手上,现有七八年来署名叶山梦纪的,寄给高桥敦子的二三十封信。若是按时间梳理的话,它的时间跨度很长,并且均匀分布。而对于一个确诊了是重症的人来说,七八年间,病情不可能没有一点起伏。就像习练毛笔字时,新学、熟练、久疏这几种学习状况下写出来的字都不一样,更何况生病是对肌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病情起伏的峰谷定然会更加影响一个人的笔力。
所以,我们需要检查这二三十封信的笔迹。从我个人观察信封时的印象来看,这些信封的字迹的确是由一人所写,七八年来并没有多少变化,每一封都很相似。并且油墨和纸质的痕迹也能证明它的历时,并非一时集中所作。然而,坏就坏在这些信件上的字迹太过一致,而一个罹患重病的人在七八年间不同的时段,是不可能一直保持字体总是这一个模样,反而是一时方正一时扭曲,一时清秀一时邋遢。我们借助这一封贴了限定邮票的信挖掘了这么多,也可以说真是幸运了。若不是这封信的内信封邮票贴得少了,恐怕我们还发现不了这背后还有这么一大桩故事。
七八年来,若是以一个稳定不变的字迹不断地写信的话,我认为这也足以作为一种健康的证明。毕竟重病者在没有事先预备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持续七八年都用平稳的字迹来写差不多的信封。那么,罹患重病的传言便也可以通过这些信件的佐证而证伪。于是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叶山梦纪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她并没有罹患重病,又没有去熊本,若是留在东京的话,那里寸土寸金的生活在失去了父亲叶山氏的供给之后对她来说也是有困难的。更何况,叶山氏的企业主页上已分明标上了“无子女”的字样,这应当是借着她年幼的时候,通过某种花招或哄骗,让她同意了断绝亲缘关系的某些条款吧。唐土的《诗经》中有这样一句:有漼者渊,萑苇淠淠。这是这首《小弁》的作者感叹自身身世之源如深河般不可见底,探源之路被杂草遮蔽难以尽目。现在,这也正是走在探寻叶山梦纪的身世去向的我们的心情写照吧。不过,我们的社会比古时复杂了许多,思维也比那时变得更加多样,更为迅速。既然这边是道阻且长,那么,是否另有曲径通幽呢?
“我想,倘若叶山梦纪在高中过后上了大学,就算比熊本的大学差着一截,她也不妨如实相告,也可以增加自己信件的可信度,没必要在信中尽写些无法确定城市背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故事。既然叶山梦纪用‘去了熊本读书’的谎言来对付她的生母,那她显然是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现在所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这样一想,叶山梦纪应该处在比信中所描述的生活更加严酷的环境中吧。”
若是将信中所述的“大学—实习—工作—结婚”作为一条标准线的话,在这条标准线之下的生活虽然离现时的我还有距离,但我到底是见识了比我们更为艰苦的生活模式,比如那位手机主播仓木让月。想象一下,若是叶山梦纪也同样处于这种景况下,她不愿自己的母亲知道也是情理之中。那么,她又是如何确定这样一条标准线呢?叶山梦纪在进入小学时便已和母亲分开,这样的背景下,她和高桥敦子之间没有联系,彼此间是无法交换情报的。也就是说,她在编造抚慰母亲的谎言时,是无法知道“母亲心中期望的她的生活是怎样的”。本没有心中的标准,又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条幻想的标准,那么“大学—实习—工作—结婚”的模式到底是以谁的人生轨迹为蓝本的呢?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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