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和风漫入五弦弹

——题出源顺《霜天夜闻鹤声》

“嘉茂同学，之前的探寻方向有回音了！”河内同学兴奋地向我报告。

所谓“之前的方向”，是指我思考出希崎梅子的奶奶有可能栖身于餐饮店“香千里”之后，希崎家便将这个比较针对性的方向告诉了警视，并且希望查阅那个时段，“香千里”附近的道路监控。小区域的监控就比较方便调取，并且希崎家很快就发现了监控里出现熟悉的身影——在希崎梅子的奶奶从家中不辞而别的那天上午，她的身影便出现在“香千里”附近，并且随后，这辆被近邻的同行老板证实是该店所有的小货车便呼啸着开了出去。

“虽然我们可以确信，希崎奶奶是顺着我们所预想的方向行动，但她接下来的去向我们也难以揣测了。”这个国度并没有建立起连贯的监控网，所以无法持续追踪车辆的去向。尽管希崎奶奶声称是去泷泽，但谁也说不好这辆车究竟开到了哪里。

“并且我还有一个疑问。”我顿了顿，又说道。“在这个监控片段中，希崎奶奶是一个人自己来到餐饮店的；但在希崎家的表现，却是她带着一个外人来到家中留下‘去泷泽’的字迹。按理说，要么是希崎奶奶一个人在家里把准备工作完成，然后再一个人去餐饮店；要么是餐饮店老板这边把车开到希崎家附近，再是这两个人一起进屋完成准备。现在我们所掌握的事实，是两种顺理成章的逻辑各截取一半拼接起来的不合逻辑的顺序，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怪异呢？”

在场的其他同龄人对此都表示了赞同。但对于这个问题，现在的当事人都处于我们的视线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可以直接查访的人。

“现在，离希崎奶奶的出走已经过了几日，就连‘香千里’后墙的地上，原本不沾灰的方形地块也开始沾染油烟。既然这家餐饮店还留了人在山形，我们可不可以从他们身上打听出店主人的下落？之前，警视挨家挨户打探每个餐饮店的时候，用的是‘预通知消防检查’的借口，这说明市政马上要对这条街上的餐饮店进行消防检查。检查是无法回避的，那么我们跟警视打好招呼，得到消防检查的具体日期，等检查的时候直接进店询问，应该就能堵到人了吧。”

消防检查就在一天之后。这是市政层面的例行公事，关系到各家餐饮店的经营存亡，各个餐饮店自然不敢怠慢。这一天的沿河堤道上，除了已经几个月没开门的“上客来”、已经日薄西山不愿再经营下去的“尝百味”，其他的所有店家都将各自的店面整备一新。就算有什么隐患，也在这几天被遮掩或清除，每个店家都对通过检查志在必得。

希崎梅子自然也不会闲着。她的父母依然要在立石寺负责驿头工作，她则托病请假，早早地来到了“香千里”店家附近，装作钓客的样子立在湖边。当然，她面前的钓竿是其他钓客的，而钓客也希望有人欣赏自己的技术，只要希崎梅子不出声惊动，她就不会受到排斥。在心猿意马地观看钓鱼的同时，希崎梅子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堤岸上，市政的消防检查队伍的行动轨迹。他们戴着统一的蓝白色袖标，就算是站在视角不利的河岸边，也非常容易辨认出这支队伍。于是，在检查队伍一行到了“香千里”店附近的时候，希崎梅子便从河岸边走到堤上，并亲眼看着他们走进店里。然后，在他们离开店里之后，立刻走进了“香千里”，开始对他们进行盘问。

“你们的店主在哪里？”

这个问题大喇喇地问出来，难免会给对方留下不礼貌的印象。然而，在消防检查时问出这个问题却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在检查时同时要核对营业许可，在许可证所标示姓名的所有人不在场的情况下，顺口问这么一句去向也是必然的。相对地，“香千里”的人们也需要一个回应的理由。我甚至在想，之所以这家餐饮店停止营业却依然留人在山形，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消防检查的缘故吧。不过，希崎梅子却也不会直截了当地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而是妆作恰巧在这个时候走进店里的客人，向他们提出问题：

“诶，我刚巧在这个时候近来，在店门口听到你们的店主先生这会儿不在店里。那么他是去哪里了呢？”

这样一个委婉而又暗示“我是这家店的熟人”的信息，从对方的立场上看，回答的意愿便高了不少。并且这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将几分钟前已经演练纯熟并付诸实践的套话再搬弄一遍，更是不用费脑筋。抓住这个时机去问，得到的答案自然就靠谱许多。不过，希崎梅子听到的回答却并非她所期望的“有事去了泷泽”，而是一条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两天，我们店主人嫁到外地的女儿回娘家探望。随后，他们父女俩就开车去了立石寺游玩，店里就只安排了我们几个来值守。”

“那这里这几天都不提供对外服务了吗？”

“很抱歉，确实是这样。店主人说，他也想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去立石寺拜拜菩萨，让女儿在外边的生活更加顺心。而对我们这些帮手来说，他也给我们两个选择，一是按正常上班一样来到店里，干什么都行，只是不对外做饭，工资照算，就当这几天帮他看店；二是这几天把店门关上，各自去找点零工，只需要在近期消防检查的时候给店里支应一下。我们的选择就是第二种。”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营业呢？”

“说不好，大概要一周左右吧。”

“去立石寺，还是几天住在那里？”不仅是希崎梅子，就连我们都感到好奇。希崎梅子的父母担任立石寺的驿头，也就是立石寺方面利用寺产提供住宿服务的负责人。若是“香千里”的人真去了立石寺，那么希崎家的父母显然能够掌握他们的情况。并且作为证据，那台沾满了炊烟黑迹的小货车便能代表他们的行踪。希崎梅子将这一发现报告给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也从警视那里得到了“香千里”老板的大致样貌。他们立刻在下榻在立石寺的旅社的客人中筛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这个样貌的人，也没有发现遍布黑迹的小货车。

“尽管这个调查方向又宣告失败，但我们确认了‘香千里’的人们不仅是对我们，就连对消防检查的人都撒了谎。他们可是越发的可疑了。”在这次行动之后，希崎梅子原本乐天的性格也越发低沉，可见她对我们数次的无功而返也开始产生厌倦。我只好从中挑出积极的因素，对她鼓励打气。

“可是我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又要怎么去找嘛。”历次亲身执行行动的都是她，或许她也开始对我这种安乐椅军师的角色产生厌烦了吧。其实也难怪，若是执行者顺着指点，一路顺风顺水，应该也是相安无事；但按照现在的景况来看，希崎梅子心中，对我的形象不免又要贴上些“狗头军师”“瞎指挥”的负面词汇了。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的神色，依然语气平和地和我们对话，手边也放着一张纸，上面应该是我额外拜托她的东西。在这些平和的表象之下，我似乎能感受到她心中逐渐强大起来的不信任感。

“一个山形本地人，去立石寺游玩一周，还不是带外人，只是带自己的女儿同行，这本就没有什么可信度嘛。”河内同学也在一旁道。

“诶，既然河内同学知晓这一点的话，那么那些消防检查的人也应该能意识到吧？”我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市政检查消防的队伍，要照顾用惯了地方方言的人，要说没有一个本地人是绝不可能的。本地人去立石寺游玩一星期，他们玩些什么呢？还是说，去立石寺这个词汇有什么‘餐饮店与市政役员都理解，但我们外人无从知晓’的约定俗成的别解呢？”

“去立石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并且整句话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意思。我想就应该从字面上理解这些话。”河内同学和希崎梅子都已习惯山形文化，她们既然肯定，也不需我再从这方面去质疑了。

“店主人还说，去立石寺拜菩萨，让女儿在外面的生活更加如意。照这么说的话，店主人的女儿是嫁到外面，日子却过得不怎么开心的咯？据我所知，立石寺供奉的并没有这种主司婚后谐和的神祇啊？如果是想许这方面的愿望，我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供奉清泷权现的场所去拜一拜。”我根据自己的神话知识，选择出了我认为的最适合接受此类许愿的神祇。

“倒也不是没有。清泷权现是全国各地都有的信仰，立石寺虽然不是清泷权现的垂迹或本山，但在参道上找到它的路祭应该还是有的。”希崎梅子道。

“也就是说，因为一个路祭去立石寺整整一周？”这分明就是完全不可能的。并且，人在立石寺的话，开车离“香千里”饭点也不过半小时，完全可以在消防检查的那天回来主持场面，没必要在这一天也把场面完全交给外人。

“希崎同学，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帮我们在泷泽确认情况的人。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理解香千里的店员转告给我们的话，我觉得还是能得出一点信息的。”

清泷权现之所以叫清泷，是缘于它最早的目击情报是“一条出现在水边的青龙”，于是将青龙加上了水旁，又是“出现”，故而有了这个名字。而这一神祇因为出现的地点，和它的神性，也被叫做“泷泽权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同样也有类似的说法：若是将我们常见的写法“滝沢”去掉偏旁，得到的“竜尺”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若是拿出“泷泽”最传统的写法“瀧澤”，它去掉偏旁后便是“泷泽权现”的由来。

龍睪——龙在注视着你。

就像一个山形人定然对立石寺有充分的了解一样，一个泷泽人也应当对与本市同名的神祇有一定的知晓，更何况清泷权现是一尊虽然传自佛教，却是仅在这个国度被普传的神明。更何况，泷泽本身也是根据这个神明而来——因为这座城市的古代风貌，与佛经中所记载的，出现青龙的水边非常的近似。诚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尽管这个推断有相当的猜测成分，但还是有一定的实证成分的，比如说……

“对了，希崎同学，咱们在之前谋划‘怎样向香千里店家的人发问’的时候，我还有一件事情也一并告诉了你吧。那么，你在那里寻找的，店主人的笔迹应该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这个。”希崎梅子展示了一张照片，这是“香千里”餐饮店挂在店铺墙上的白板，上面写着各种菜色及对应的价格。现在为了适应不断推出和更改的菜式以及响应环保的需求，固定又浪费的纸质菜单不断淘汰，取而代之的便是在店堂中公示的公共菜单。而这块白板则说明了“香千里”的菜式还处于不断的变化探索之中。这些字迹经过希崎梅子的确认，是店老板的亲笔，而这份亲笔，又与希崎奶奶撕下孙女的随意贴，再让外人写下“去泷泽”的留言的笔迹如出一辙。

“希崎奶奶并不是在希崎家的主妇出门后临时起意，而是事先就让这位计划为自己提供帮助的人写好了留言信息，只是在开展行动的那天拿出来，从随意贴的边角有些皱这点可以证明。她在约定的那天，将留言条留在家里之后便去‘香千里’上车，然后便一直进发。虽说我认为目的地很大程度上便是泷泽，但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能确认这个情况的。”

“不用了。”希崎梅子道。“确认的人已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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