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岚光凝晓候，隐现苍林密

——题出朱德润《题拙作小图》

下野家和曲直院家的态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将在下野家和曲直院家各自的女儿完成国中和高中的学业后，迎来一次可以预料的大爆发。在我们对“爆发”的预测中，可以清楚地得知“下野家扣住了曲直院家的脉门”，以至于曲直院真帆看来，自己家将在这一次未来不远的交锋中备受欺侮。但人的嗅觉，特别是危机嗅觉总是很灵敏的，曲直院家的两位大人更不可能完全丧失这份嗅觉，他们也应当握有若干反制措施吧？

我们常说“急中生智”，但这个“智”决不是凭空“生”出来的，而是在平时便对各种各样的信息有所积累，在紧急情况下对所有的信息进行梳理整合，从而祭出一招撒手锏。平日里，曲直院家在鹤子仪表上下打点的时候，想来也该对仪表厂、对下野家有所了解，也获知了他们的一些秘密吧。

肯定“曲直院家尚有底牌可打”，我便也不必太过为曲直院家争利。现在的麻烦事，是下野家进行了擅自安排，让下野家那个任性的女儿住进曲直院真帆所租住的公寓。从我们之前去这间公寓为曲直院真帆举行惊喜聚会的经历来看，那里除开厨卫只有一居室，空间比较逼仄，我们甚至是不带坐垫，就这么坐在榻榻米上完成聚会的。再加上曲直院真帆本身放在公寓里的生活设施也少，被褥都没有第二副，决不能供两个人长期歇宿。我便对曲直院真帆提了这样一个建议：

“许多单人公寓，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省租’，都会在签租约时设定这样的条款：禁止带他人长期同宿。你的租房合约上若是有这样一个条款的话，就可以向房东刻意暴露这个事实，拼着损失若干押金租金，回到土浦居住，是否就可以打破这层现状了呢？”

“没用的。”曲直院真帆摇了摇头。“爸爸妈妈已经委曲求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下野家还特意提出了要做好这一节的应对。于是爸爸妈妈又和房东进行联系，额外送上了心意，让房东默许了我们这一间允许两人同住。并且，他们也已经置办好了第二套生活用品，已经送到了我这里，现在已经就是在等下野家那个女孩住进来的状态了。”

“可是，我们之前在那间公寓里举行惊喜聚会的时候，你一个人的生活设施，加上五个人坐在桌子边上，一间公寓的空间就已经挤得有些挪不开身了；现在又加上一个人的大包小包，还要算上一副被褥，你们的生活起居会受到很大影响吧。我记得，我们还有一个能够影响公寓设施的力量，那就是地区、街道警察对这种板房公寓的检查。曲直院同学，你可以试着将‘两人挤在这样的小公寓’的事实刻意暴露在街道警察眼中，警察若是注意到了，也会针对性地来检查这栋公寓，在发现这个事实后，肯定是利用行政的力量要求房东将你们分开。这样，你也可以达到‘不能再住在这个地方’的目的。”

“要是连警察也被我的爸爸妈妈打点好了呢？”

“街道警察虽然值守的片区相对固定，但他们也有不同的班次，更何况值守领域还有交叉重叠的可能。要确保所有‘巡逻路线上有这栋公寓’的街道警察都被打点到，你的父母势必要花费相当大的心思。如果我要达成这个目标，我需要先联系当地的警视力量的头面，先疏通、拉近和他的关系，再从他那里弄到符合这个要求的所有警察的名单，还要了解这些警察的性格，请他将性格坚定、不容易为金钱所动的人调换走，将容易为金钱收买而网开一面的人换过来。做好这些准备，还要等待调换的时机，接着又是打点每一位巡逻的警察，最后才能成功执行这样一个计划。这一大桝子下来，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会长。”曲直院真帆顿了顿。“听你这么一说，看来将能够阻止入住的力量疏通打点干净的确是很难的。但我又突然意识到了这么一节：在我们举办惊喜聚会的前一段日子，我的爸爸妈妈真的就是在和警察打交道。那段时间的周末，我回到土浦的时候，就看到经常有穿着警察服色，却是不同的人来家里做客。我当时心里也在纳闷，为什么这么多霞浦的警察会被我们家请到土浦呢？今天会长说过之后，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在做这一着的准备了。他们的行动在这么早就已开始布局，并且走在了我们前面，到时候我们就算是这么做，巡逻我们这边的警察也会刻意视而不见吧。”

“真是没想到，你的父母，或者说下野家那边已经预料到了可能的对策。从你父母这边如此积极的行动看，倒也不像是下野家逼着，而是你的父母自发地在做这些未雨绸缪的工作。从你的叙述看，你的父母打点警视，甚至比我们举行惊喜聚会还要早，那时候的他们绝不可能预料到你现在的行动，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切行动仅仅是出于预防，而非针对的目的。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你的父母其实非常想促成下野家的女儿住进你租的公寓。”

“我就说我不管怎么劝说和对爸爸妈妈生气，他们都坚持自己的意见。”曲直院真帆愤愤道。“原来是他们自己想让那个家伙住到我这里来，他们难道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吗？那个家伙住进来，对他们倒是没什么影响，我可是一面要住得更加挤，一面还要照顾她的起居，一面还得迁就她的任性；倘若她再没考上霞高，我更要有压力。这些东西难道我的爸爸妈妈完全意识不到吗？”

“不可能意识不到吧。天下不可能有明知被恶意地压迫，还一门心思讨好压迫者的纯一恭顺。我觉得，你的父母作为商人，自然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们既然表面上妆出这副顺从和极力促成的模样，定然还有更大的一出算盘在打。再想想我们之前所说的，在逆境之中，人总是会将各种信息整合，从而实现‘急中生智’，我想，促成下野家的女儿住进你所在的公寓，没准就是他们的反制措施之一呢。”

“我只能说，但愿是如此了。”曲直院真帆似乎对自己的父母充满了不信任感。“倘若他们平时能表现出像会长这样的精明敏锐，这时候说他们另有所图我也就信了。可是，他们给我的印象就是一门心思拍亲戚的马屁，另一门心思就是在仪表厂里左右逢源说好话，归根结底还不就是为了赚承包食堂的钱嘛。对这样的爸爸妈妈，我可不敢相信他们把下野家的女儿拉到我住的地方是计谋而不是讨好。”

“凡事总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嘛。”我安慰曲直院道。“说不定这其中就藏有你父母别有用心的安排呢。我先问个问题：曲直院同学所租住的小公寓，也是你的父母为你找到的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也有可能事先进行一些安排呢。”

“这可是完全由我自己找的公寓。”曲直院真帆否定道。“土浦没有比霞高更好的高中，所以我才决定报考这里。这一间公寓也是我在附近的中介找到，并通过自己在社团之外的打工薪水付租的，和爸爸妈妈没有丝毫的关系。”

“既然你的父母在你在霞浦租房这件事上并没有参与，那他们又是怎样找到并联系上你的房东的呢？曲直院同学你曾经把具体的地址告诉了父母吗？”

“啊…说起来也是啊。”曲直院真帆拍了拍脑袋。“我只跟爸爸妈妈说过我在霞浦租了一套小公寓，从没有说过具体租在哪里。他们也没有问过具体的地址，只是确定了租金由我自己负担之后，就没再表示过什么态度。这是怎么回事呢？”

“会不会是你的行李上被父母装了什么定位的装置呢？”我猜测道。

“不应该吧。”曲直院真帆摇了摇头。“升上高中的头一会儿，我还是每天从土浦坐长途班车来上学，在霞浦租房还是过了一阵子才下定决心的。在这之后，为了攒齐足够的押金和租金，我还有一段打工的经历，并且在那之后才跟父母报告并成行的。在离开父母后，我当时的心情有一股‘总算摆脱了多年靠父母的生活自立了’的感觉，在这样的心情的驱使下，我恨不得从那时起就跟家里完全断绝关系，并且也想到了‘假设父母在我的身上放跟踪或监视器，继续偷窥我’的可能性。于是，在土浦前往霞浦的公交车上，我就把自己的行李又重新细细检查了一遍；到公寓，把行李一件件安顿下来的时候，我同样又一件件检查了一次。这两次检查我都没发现可疑的东西，我想，应该不存在那种无影无形的追踪器吧？”

的确，虽然有针尖米粒大小的定位器存在，但它的信号发射功率绝不可能很大。就算曲直院真帆的行李上有这种东西，她到了霞浦之后，土浦也是绝不可能接收到信号的。所以，这个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

“这可就奇怪了。既然不是你的父母主动在追踪你，那他们知晓你的具体住址，是不是你在与他们的沟通交流时无意间透露了什么信息呢？比如说，我们在霞高的教学楼里能看到近处的永传寺，一旦跟别人提起‘上学时透过窗户能看到永传寺’，别人也就知道了‘你在霞高读书’。在家人的交流中，彼此的提防和隔阂比较少，我觉得很有可能在无意间说出暴露具体住址的信息吧。”

“哼，我那钻进钱眼里的爸爸妈妈哪会有这么精明呢。”曲直院真帆对父母亲的感情似乎仍然处于叛逆期处处抵触、事事否定的状态。“他们根本就不过问我在霞浦过得怎么样，唯一问过我的，就是我租房的花费。房租、水费、电费什么的，还问我用水用电的量，生怕我用多了钱一样。要说花钱也是我自己赚来的，哪还用得着他们担心？”

“你告诉他们了吗？”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了也没什么吧。”

“那么，他们这个问题就问得很巧妙呢。”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就从你的父母问你房租、水费、电费、用水量、用电量这个问题，我就可以断定，你的父母绝不是什么钻进钱眼的目光短浅之人。这一个问题，足以锁定你的住址，甚至能让你依然对他们保持‘掉进钱眼’的印象，这一举两得的妙策，换做是我，一时半会都未必能想出来。”

“会长你也别乱夸人了。要我说他们就是小肚鸡肠。”

“那我来跟你分析分析。首先，你的父母所在的工作单位是一个鱼龙混杂，人来人往的大地方，要获得租房的情报是非常容易的，毕竟攀谈多数时候就从‘住在哪’入手。在向你问了房租之后，他们可以通过比对，了解你所租住的公寓的价位，估算出你租住的大概是怎样一个户型。而问过水电费和用水用电量之后，他们就能确定你的住址了。因为，他们是长年跟仪表厂打交道的人。”

逐利的房东为了进一步压榨房客，总是会向仪表厂定制特制的水表、电表，也就是计量会比真实用量快一节的黑心表。长年在仪表厂，曲直院父母定然也知道这些门道，并且能通过用量和费用估算出被黑的幅度。接下来，知道黑心表的规制，他们便能大概估算这是附近哪一家仪表厂的产品。毕竟小规模仪表厂的产品都是在附近销售，一个地区的仪表厂总归也就那么几家。知晓了使用的仪表型号，又确定了租房面积，他们只要同样地在租房中介询问，便能得到若干适合的户型图纸。再加上“目的是方便去霞浦高中上学”，判断出哪一户是自己女儿的选择，已经再容易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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