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上柳梢头

方刚度过的一天，虽然是周末，但活动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给小野家送米，接待奈惠来玩，期间发生了若干小插曲，做了两餐算是挺累人的饭菜，晚上再进行若干独立的思考，可谓是非常充实了。夜深时分，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白天的故事，不由得自我忖度道：这一天之内，我们便对小野家的故事了解的非常之深了呢。

夜晚，我习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只留纱窗屏蔽灰尘，让自然风吹浓我的睡意。在这时候，稍稍张开睡眼，用朦胧的视线望向窗外，月亮已高悬中天，此时虽没有足够高的树梢营造“月上柳梢头”的美感，却也足够有夜凉如水的静谧感了。

可在这时，先是一道强光射向天空，也刺入了正稍睁睡眼的我；接着又是一道凄厉的电子鸣笛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我所在的街巷大抵是独立住宅，有些人也在院子里养了宠物。不少受惊的猫狗也跟着这一阵鸣笛而低声嘶呜，仿佛一段不甚高明的协奏曲。

“发生什么事了？”我坐起身望向窗外，只见发出强光的光源向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奔去。不管是救护、消防、出警，总归是一起事件吧。我心想着，有了这些行业不间断值守的人们，才有了这座城市的安宁。正当我怀着对他们的感激之意打算重新睡下的时候，我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的指示灯却告诉我，我收到了新的消息。我的人际非常狭窄，就算是奈惠也知道尊重我的作息习惯，绝没有什么半夜还会找我煲电话粥的人。因此我的第一反应，是认为这不过是一则广告，只是抱着“让手机的指示灯关上，为它省点电”的心态激活了屏幕。

但我看到消息的内容后，却迅速伸手按亮床头灯，直接向邮件的发件人打去了电话。

“奈惠，你说河内同学那边有情况？”

“是的。河内同学和她在几个山形的几个同学身体都有些不太对劲。”

奈惠说，河内同学在收到我们的照片后，按照我的参考，自己也买了山形大米宴请好朋友。但他们却不太走运，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参加聚会的人，如河内杏叶、希崎梅子等人都感觉到了身体不适。此时，山形那边也应当有若干闪烁着警示灯，不停鸣笛的救护车从市区呼啸而过，载着河内同学她们奔向临近的医院进行检查吧。虽说“病从口入”，但她们一来不像仓木让月那样强行让自己摄入过多不健康且过期的食品；二来也都是上过家政课，懂得基本料理门道的高中女生。我倒也不是很担心她们的事态，心中的第一猜测，也不过是“她们吃了些难以吸收或不调和的菜式，现在正在她们的肠胃里闹腾”。

于是，我在电话里宽慰着急的奈惠道：“你看，河内同学她们虽然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但她们还算清醒，还能告诉你这些消息。所以，我们也不用太为她们担心了。”

“可是，渊子就不担心她们是食物中毒或者吃进了不好的东西吗？”

“如果她们真的在宴会上做出了那种动漫里都要打马赛克的黑暗料理，那还会有人吃吗？咱们都是现实生活中的高中生，就别抱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了。只要她们把食材都煮熟，大不了也就是一锅唐土的佛跳墙，而且佛跳墙还挺好吃的呢。她们有没有说她们在宴会上吃了什么东西？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她们不经意间触犯了食材搭配的禁忌，以至于吃了例如菠菜加豆腐、果汁加海鲜的搭配，虽说的确会让身体折腾一阵子，但终究还是能好转过来的。”

“这是河内同学发给我的照片，你快看看。”

我很快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以自拍角度取景，主景是参加聚会的四个女生以常见的合影姿势进入画框，我能认出的是河内杏叶与希崎梅子；远端是聚会主要活动的餐桌，上面放着各色菜式，一时不能尽辨。第二张照片则是这些菜式成了主角，四个人的聚会上摆了不下十二道不同的花式。也得亏是他们的聚会中有了这么个拍照党，在菜式到齐后拍了这么一张，才得以有证据留存。

我再细看了看她们上桌的菜式。十二道菜是四荤四素四冷盘，倒也搭配得十分合理。要说这里面有什么食材君臣不和、阴阳相冲、主辅不协的搭配，我一时间也难以理清。而且，这些菜式里的油盐酱醋、下脚料调味料等等难以看清的物事也有可能是罪魁祸首。所以穷举一切食材，找寻禁忌的搭配这个思路并不可取。

那么就换一种思路吧。如果是食物搭配的不良反应，她们目前去医院的路上，也该很快有个自我反思的结果。因为她们是制作者，一顿饭统共用了哪些食材，她们是最清楚的。等到进行检查的时候，医生也会让她们列出近来几餐的食材作为判断依据。现在，河内同学她们虽然在救护车上，但也神志清醒，甚至能和奈惠交流。我请奈惠将这个问题转问她们，她们既清楚食材，禁忌与否自己也能在网上找到搭配。其实也不用等我们去问，毛病在她们身上发作，她们自己才是最希望弄明白原因的一批人。她们在救护车上，早已经在自行梳理可能的答案，但就算穷极她们四人之智，也终究没能得到任何可能的猜测。这其中，希崎梅子的父母还是立石寺的驿头，他们长期从事招待与服务，更是非常精通菜色搭配。这个四荤四素四凉菜的搭配照片，希崎梅子也转发给了她的父母，也有其他参与聚会的人同样如此。连经验更为纯熟的家长都也进行了验看，若是其中有禁忌的搭配，家长定然会阻止。

排除这种可能，那还会有什么原因造成集体的不良反应呢？如果是某种食材的过敏，不至于发生在参加聚会的所有人身上，参加聚会的四个人来自不同的家庭，可以说是从山形这座城市中随机抽选出来的，对同一种食材过敏的可能性实在太低。如果说是特别偏门的某种食物组合，生僻到我们都无法得知，这种超出我们思考范围的答案，也有医生负责具体确认，并不用我们多花心思。所以，我的思路便成了“有没有具体产生异常感的食物？”如果有，也应该可以具体地确定范围。

“在聚会时，她们有没有发现哪一道菜的口感出现了令人难以接受的异变？如果在这一块有头绪的话，或许还会把残羹剩菜找出来一并带到医院进行检验。”我继续向奈惠问道。

“嗯，她们带了米饭。”

“米饭？是大米有问题吗？”

“她们唯一觉得不对劲的食物，是米饭的口感比较硬，不是正常的山形大米煮出来的感觉。”

山形大米是一个地域名产，而大米又是家家户户几乎每天都必须摄入的食品。然而，也不是所有在山形种出来的大米都能冠以这个地域品牌。换句话说，也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山形人就能够平价买到，然后天天享受美味的山形大米。在山形，除了少数优良的农田培育名产大米之外，还有更大面积的普通耕地在种植平价稻米，而这才是供给山形本地人每日粮食需求的主要来源。

河内同学在山形生活之后，大多数时间也是吃着普通的平价大米。但这次聚会显然要把伙食质量提高一些，于是她们便在山形大米的品牌店购买了作为名产的山形大米。她们对于同时挂出“山形大米”的各个品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选择偏好，但河内同学之前才从小野家买了一石大米，这次便选择照顾别家的生意，在其他品牌的店铺里买了标有山形大米名产标识的一小袋米，约是三合左右。按照常规的水量，在电饭煲里煮熟这些米后，她们品尝时的感觉却有些不对，认为这些米“口感非常生硬”，就像是没煮够时间一样。

我们从小野龙次那里掌握了山形大米的料理方法，但他同时也指出，现在，各家各户的山形大米都面临“味道下降”的困境。然而，小野龙次并未说明大米的口感也有所下滑。我们在这一天白天品尝过数次山形大米，得到的结论是，煮熟的山形大米口感柔软细腻，不愧为享誉海内外的名牌。尽管内行人小野龙次说它的味道有所下降，但我们依然觉得它比起普通大米，散发的清香味道非常馥郁。然而，当晚河内同学她们的米饭，评价却并不能得到如此高的打分。河内同学她们认为，这一家的山形大米，味道上倒还算得上是清香宜人，但口感却非常干涩，就算是就着无数的菜肴，咀嚼起来也非常费劲，完全没有我和奈惠认为的“入口即化”的上乘口感。

“山形大米虽说各家的培育方法不一，但总归是用同一种稻种种植的，光热水土条件也都基本一样，那么味道和口感也都该差不多。河内同学她们已经在山形生活了很久，山形大米的正确烹调方式她们也该早就掌握。然而她们料理出的大米还不如我在霞浦第一次尝试得到的评价高，说明理当是大米有问题。”

小野龙次说过，大米的味道与口感是质量的两个不同指标。河内同学吃的大米显然是在口感上有相当多的扣分。然而我们又可以分析：大米的口感，也就是它的软与硬、酥或脆、粘连与爽利等区别，是由它的稻种及烹调方法决定的。河内同学她们的烹调方法绝没有太多问题，毕竟电饭煲都是设定好了温度，放差不多的水，最终就能煮出一锅好饭的。那么稻种呢？我觉得也不应该有太大的问题。因为河内同学所购买的，是贴有地域品牌认证标识的商品。这种地域品牌认证，是由这个地域品牌旗下所有生产者所组成的行会所公认后才能授予的，比如新潟的柿子可以有无数生产者，但他们会组成联合，对共同认定合格的柿子才会授以“扬北柿”这个地域品牌。同样地，山形大米的品牌认证标识，也得是固定的稻种和拥有足够资历的种植户才能被授予。这个标识不至于作假，立足本地商家也不敢轻易仿冒自败招牌。所以，我认为问题倒也不应该出在稻种上。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添加剂。

稻种和烹调方式这两个能影响口感的东西被排除了可能，那剩下的东西便只有“添加剂”一则了。原本，为了让大米的品相好看，生产者们便会使用脱粒、抛光等手段对米粒进行清洁，这是正常的手段；但有的生产者为了让自家大米更具竞争力，在抛光的同时还加入若干添加剂，为的便是增加大米的卖相。而其中一部分添加剂，便会让大米在口感或营养价值上扣分，诚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河内同学所购买的山形大米，是不是装在锦袋或者礼盒里，包装得煞有介事的那种？”这一次，我直接向河内同学进行询问。

“是的。”此时的河内同学依然有气无力。

“或许这就是原因了吧。这种大米，送礼用途大于食用用途，商家知道它多数时候是被拿去赠送或珍藏，未必会食用，自然更注重它的品相。我猜测，这种米不但添加了增益其品相的添加剂，还是放置时间过久的陈米，两相作用之下，才会使你们的品尝体验打了相当大的折扣。”

久置的陈米不如新米，其缘由是大米本身的主要成分——淀粉在暗中发生变化，从易于吸收的普通淀粉转化为难以吸收的抗性淀粉。在惯食普通淀粉的人骤然进食陈米的时候，因为抗性淀粉的难以吸收，身体机理会加重吸收养分的能力，可却在这同时，也加重吸收了加在这种大米里的添加剂，这才导致了这些人集体出现不适的症状。

霞浦高中推理纪事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