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毕其功于一役

战国末期，东西两军对立。西军派系的上杉在奥羽进攻最上，真田在上田拖住了德川秀忠，岛左近取得了杭濑川前哨站的胜利，立花宗茂等人最终攻下了大津，西军本队在主战场抢占了所有制高点……这一切仿佛都在将西军带向胜利。然而，主战场关原之战的结果却是西军兵败如山倒，并导致整个西军土崩瓦解。这似乎说明了一个问题：要取得事情的进展，单靠小输赢上的赚头是没用的，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现代生活中也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说两个成绩相近的同学，彼此将对方暗中设定为竞争对手。同学甲在每一次周练、月考、期中期末考的成绩都能高过同学乙，老师与同学也都认为甲的学力比乙强；但在最关键的升学考试中，乙却展现了隐藏实力，排到甲的前面升入了更好的学校。在这个隐然的竞争中，无疑是乙胜出了。这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的一个例子。

除了同学间的相互的学力竞争，学生时代的“暗中较劲”也有可能发生在其他场合上。我认识一位长我若干岁的前辈。她与另一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她的情敌屡屡借着各种机会向心仪的对象暗中示好，既送些小礼物，又说了些坏话。但这位前辈却从容不迫，她只是等到一个重要的日子，将那位男生约了出去，展示了她家里的房子和汽车，再直截了当地表了白，便成功让这位男生拜倒在她裙下。

这个未免有些物欲的故事或许有些不合我胃口，但它到底也是个“毕其功于一役”的好例子。而我现在把这个故事讲给河内同学听过后，她却像是仍然没有理解我的用意所在。

“嘉茂同学，你讲这两个故事，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二叔要砸掉他家的电脑啊。”

河内同学的二叔，也就是她父亲的亲弟，他在山形安家立业，也是河内同学这一家计划从霞浦离开后，选择去山形的理由。他有个正在读小学高年级，即将升入国中的儿子。这个小家伙虽然成绩不差，但还是令他父亲相当头疼，原因便是他非常沉迷于网络世界。一有空闲，便要打开电脑玩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

河内同学的二叔当然无法放心。但他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也没有一开始就强硬地制止儿子，这一点我还是比较赞同的。他采取的方式是循序渐进的，倒也值得一说：原本，河内同学的二叔是不怎么管他玩电脑的，甚至最开始还教他玩一些游戏。在察觉他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游戏中之后，他先是和孩子讲道理，向他分析沉迷网络的危害，但这一步儿子并没有听进去，电脑还是该玩照完；他再是把话挑明，向儿子下了禁止玩电脑的命令，但小孩子就将公开转到地下，趁着大人不在时偷偷玩。然而，河内同学的二叔也不是电脑盲，他也懂得通过记录查询得知儿子在什么时候又偷玩。这样一来，这个小孩子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见口舌工夫不管用，河内同学的二叔就转而开始动手。他原本欺负小孩子只懂游戏，不懂真正的电脑技术，于是便给电脑设置了开机密码。但这小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看到密码输入界面，显然也知道这就是针对他的。于是他便展开了斗智：他知道自己父亲也会用这台电脑办公或游戏，但他记忆力并不怎么好。所以父亲用杂乱无章，自己也难记的密码是不太可能的。于是他就试着几个常用的数字字母组合，比如自己、父母亲的生日、姓名拼写等等，往往都能得逞。父亲无论怎么改，他多试验几次总能破译出来。这也只能怪罪这个操作系统没有设置错误密码若干次后紧急锁死的功能吧。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我心下暗想。小孩子沉迷游戏，总归有一个让他接触游戏的源头，而这个具体的源头无疑便是河内同学的二叔。这位二叔既然自己会用电脑玩游戏，儿子有样学样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不过我也为我自己感到奇怪：明明我的父亲沉迷学术，基本不用电脑，为什么身为他女儿的我却会迷上那个武将收集游戏呢。我在思索了一阵也没能得出结果后还是放弃，继续把注意力拉回河内同学的讲述上。

在发现简单好记的数字字母组合无法拦住儿子之后，河内同学的二叔无奈采取了无规则的复杂密码。但他自己也需要使用这台电脑，而他又难以记住自己当时的设置，所以他必须要在电脑附近找到不容易被儿子发现的隐蔽地方记下自己当时写下的密码。于是这场斗争又从“找出特定的一个组合”转到了“找出特定的一个隐蔽地方”。论脑子灵光，年轻人总归要胜出一些。这个小孩子并不是真正去想“父亲把记录藏在了哪里”，而是在他使用电脑结束后通过偷听脚步声心算方位。在熟悉而封闭、家居陈设繁杂的环境中，这一点是不难做到的。确定点位后，藏密码纸的范围就被锁定在一只手范围之内。

这样一招还是无效，河内同学的父亲终究忍无可忍，在又一次抓到孩子玩电脑之后，他高声训斥，说到急火攻心处，他索性拉开机箱箱盖，抓起主机箱里一个大型配件用力往外一扯。这一下够狠，许多线都被扯断，相应地也让很多器件无法再使用。他没奈何，只好将这台电脑还能用的硬盘等等捡出来，其他独立显卡、内存条等损坏的配件则报废处理。而这也是让河内同学不解的地方。当然，她二叔的这一下也不叫“砸”，只能说是用暴力手段破坏，不过河内同学认为，这和“砸”基本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嘉茂同学，二叔明明还有更加温和和合理的手段，为什么突然就把那台电脑给砸了呢？”这是她不解的地方。“说实话，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挺沉迷电脑的，并且也是父母好言相劝不听。但我爸爸妈妈对我的策略倒没有这么刚猛：他们只是把家里的鼠标键盘这些外设给放到箱子里锁了起来，自己用的时候再拿出来，这样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我的话，就攒一点零花钱自己买一套廉价的外设，同样也藏起来，偷玩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但若是设密码和藏外设组合起来使用就有些难办了，毕竟我家里都是些记忆力堪称妖怪级的家伙。”我心中暗想着自己对付这种策略的方法。

“所以，二叔为什么不用简单的藏鼠标键盘的方式，而是直接把电脑砸了呢？我也和新班级里的其他同学说起过这件事，他们认为这不过是我二叔一时间气血上头，冲动之下做出的举动。但我了解二叔的性格，电脑到底是个贵重物品，他虽然被自己儿子这样烦得头疼，但绝不至于平白把这么一件贵重物品一气之下就砸了。”

“的确，这的确不是盛怒之下的举动。”我也在心思中赞同着河内同学的看法。假设一个人盛怒之下，产生了“破坏机子来断掉孩子的念想”的想法，那么他的动作就应该是直接将暴力作用在机箱外部，比如拿脚踢，抓起来摔等等都是自然的。唯有这位河内家的二叔，他的做法是拆开机箱，去破坏内部的硬件，这在盛怒的情况下未免显得太过于“斯文”了。这也是我在听到河内同学说“这么做也等同于砸了电脑”时，只是微微点头的原因——砸是盛怒之下的正常举动，而这个不是。

“所以，河内同学，虽然你的二叔这么做看起来是断绝网瘾的一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但他其实心里另有盘算，他的行动，是另一个角度的‘毕其功于一役’，那就是‘换一台新电脑’。”

电子设备的更新换代、性能升级是非常迅速的。不同时期、相同价位的电脑，恐怕只要一个季度或者半年，性能上就会体现出若干差距。然而，电脑若是爱惜着使用，又是个挺耐用的东西，在配置范围内合理使用个五年七年决没有大问题。这个合理使用包括文字、图表、影音、网络等方式，这些东西对硬件配置的要求并不至过分，哪怕是五六岁年龄的电脑，也未必不能跑动今日最新的这些软件。然而，有两个领域的软件，却是紧跟着硬件配置的进步而提升要求的，那就是图形处理和游戏。它们都是奔着“最大限度榨干机体性能”的方向去开发的。而河内同学的二叔，自己也用这台电脑玩游戏，这就能让我们联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最新的游戏作品，其性能要求已经超出了这台电脑的承载能力，而这位大人又迫切地想要玩到新游戏。但是，电脑作为比较昂贵的大件家具，要添置或更换显然要征得家庭的同意，而这位二叔难免就过不了这一关——毕竟，在看到家里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游戏迷的时候，女方无论是顺从还是强势，职场还是全职，恐怕都不会轻易点头吧。

“等到这台电脑因自然使用而报废，恐怕还要很长时间。毕竟在持家观念影响下，电脑这种电子产品‘缝缝补补又三年’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你的二叔难以等待电脑自然地衰老，于是采取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也就是直接暴力破坏里面的配件。甚至，他连破坏的部位也是有讲究的。”

打开一台台式主机，主板上占较大空间，位于中间位置的往往是硬盘和独立显卡。这两样东西因为体积大，所以接口针头和主板上的固定器具都设得非常多。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两个大件本身却都是不用“线”的，它们身上连接的不过是电源的线。河内同学的二叔一扯之下，“硬盘还能使用，却损坏了独立显卡和内存条”，而内存条更是一根线都用不着。这样一来，河内同学的二叔“打着算盘”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了吧。

“你的二叔恐怕也是考量过了的。虽然他教儿子玩了游戏，但恐怕并未教他电脑主机内部各个配件的功用。而他的夫人，也就是你的二婶，或许也对电脑内部构造了解不多。这样一来，他这一‘扯’之后，哪些东西坏了，哪些东西还有使用价值，其实是凭他一言而决的。于是，他就有机会将那些落后于游戏配置指标的部件统统换掉，而那些依然能用的东西则保留下来，作为堵住夫人的口实。”

比如说，现在的硬盘容量已经做得相当大，足以满足任何一款游戏的容量，加上硬盘里还留有数据，所以河内同学的二叔有意在破坏行动时避开了硬盘。然后，独立显卡和内存这两个显而易见的大件则是他物理破坏的施力点——那个炉灶一样的显卡很显眼，很容易着手，在**的时候还能顺带把内存条也砸两下。至于直接体现性能的CPU，它倒是藏得比较深，不过它是个精贵的东西，河内同学的二叔在回收检查的时候大可以“顺手”把它也废掉。

这样一来，自己是名正言顺地呵斥沉迷电脑的儿子，师出有名；可以用“一时上头”解释自己的行动，有理有据。尽管毁坏电脑难免要额外增加家庭支出，但若是这个家庭也是常见的“职场男性+家庭主妇”的组合的话，男性的收入应当也足以支应起这一笔额外开支。所以，河内同学的二叔无非是用了一招“毕其功于一役”的方式，让自己快一些得到一台能赶上最新游戏配置要求的机器。

“我就说嘛。”河内同学道。“我那阵子正好拜访了二叔家里，二婶跟我说了这件事。我以为二叔训了孩子还毁了电脑恐怕脸色会很难看，没想到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挺高兴挺热情。原来他也在打着小算盘呢。”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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