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余波（下）

“格林下士，你还没去吃饭吗？模拟战的作战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会来不及的哦。”

对方是一名拥有一头轻柔的粉色头发的漂亮女孩，看着她精致小巧的脸庞，我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试着理清自己的思路，但混沌一片的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肯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也肯定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话，但除此之外我基本什么都无法确定。

“我不想再参加模拟战了。”

默默的转过身，不想再多想的我只留给了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背影。

“这怎么能行，本来我们中队的人手就不足了，现在失去了诺艾尔队长这个强大的战斗力，就指望你和贝拉军士长的表现了啊。”

【事实上根本就没人指望我吧！】

脑子越来越乱的我被少女说的话所刺激，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着面前的空气大声的咆哮了起来。

“我受够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在他们眼中大概只算一个凑数的人头！什么都不想跟我说，什么都不想让我明白，就把我当成一个只会闷头驾驶AS的机器人，我干嘛还要跟他们一起参加什么模拟战！？”

光是怒吼还嫌不够，我直接一拳打到了医疗帐篷的支架上。

“‘都已经把哈金斯少校害成这样了，谁知道下次模拟战还会捅出什么篓子？就算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也不过只是个拖后腿的废柴。’反正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声调抑制不住的越来越高。

“我不想再做傻瓜，也不想再被人看做傻瓜！或许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乱来的新人笨蛋，但我也有尊严！也想像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的负起自己的责任啊！”

“不是的……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女孩轻轻的从后面抓住了我一边胳膊，有点急促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他们只是不想……不想让像你这样充满理想的新人那么快就暴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问问你自己，格林下士，你真的做好了走上战场的准备了吗？”

“我……我………”

长久的沉默，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冷静了一些的我慢慢的回转过身，凝视起面前这个似乎能在夜晚发出微弱的温暖光芒的女孩，她与穿着青色的紧身驾驶服一脸阴郁的我不一样，不管是整洁干爽的短裙制服还是扎起的粉色长发都充满了活力。

“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垂下了脑袋，一股立时填满了内心的挫败感让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会驾驶AS有什么用？士官学校毕业又有什么用？没有觉悟的人根本连与人并肩走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既不是同学又不是伙伴，16TH的他们有什么义务要跟我分享情报与资讯呢？这样的我不是‘外人’还能是什么？

“快去吃饭吧，别让阿尔维斯上尉等急了。”

制服少女的催促在我耳边响起，心情更加低落的我一言不发的朝医疗帐篷的出口走去。此时正好迎面遇上了正准备进来的地球军联络官罗伊上校，虽然他似乎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感到相当的好奇，但我却根本一句话也不想同这个外部队高官诉说。趁着少女向他敬礼的功夫，我掀开门帘侧身钻到了外面。

春夜的清新空气刺激着我的鼻腔，让我莫名产生了一股想哭的冲动，无亲无故在这个世上已了无牵挂的我，现在彻底的迷失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人类是一种没有同伴就无法独自生活下去的生物，在16TH，可以说我遇到了很多按伊芙琳的话来说‘与我一样的人’，但真正能称之为‘同伴’的，到现在为止却连一个也没有……

一下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我只感到莫大的空虚和孤独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蔓延。没来由的，我又想起了伊芙琳这个紫发紫瞳的神奇少女那天晚上在天台上说过的话，如果一味的遮着我的眼睛不让我了解真相也不让我直面现实就是她话语里‘温柔’的含义，那么我的下半辈子绝不想再跟这种所谓的‘温柔’有任何的联系。

【对不起，伊芙琳，看来我根本不够格过你口中那种‘辛苦又不起眼’的生活……】

打定主意的我转身朝宿营区走去，几分钟之后，我就找到了自己那个因为没有什么行礼和私人物品而显得空空荡荡的野营帐篷。掀开门帘，看着里面如旧的陈设，我很快就从角落的背包里翻出了信笺和纸笔。

【如果现在申请调动，恐怕立刻就会因为‘天使军刀’的事情而闹上军事法庭吧。】

我自嘲的笑了笑，手上的水笔却没做任何的停留，很快，一封措词强硬的调动申请书就被我完成了。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我好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我十分确定这是我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也是我头一次尝试由自己来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不是挺简单的事情吗？】

我洋洋自得的想再次检阅一遍自己的杰作，却没曾想还没读到一半，信笺就被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影给整个的夺了过去。

“你这白痴真是让我好找！不好好的吃饭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干什么？而且为什么你又没带通讯器啊！？”

我惊恐的回过头，一脸愠怒的贝拉军士长赫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完了，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冤家，好歹我也是个男性，她这样随随便便的进我的帐篷真的不要紧吗？】

“我看看你在写什么东西……不会是在写检讨书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两只手拿满了东西的军士长就已轻轻的抖开了纸条。无法想象看完全文之后这个暴力少女会有什么夸张的反应，我只好趁着她分心手阅读的时机奋力跃起想夺回属于自己的宝物。

按理说贝拉手上拿了那么多东西，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在我的全力抢夺下有效的护住那张薄薄的纸片。不过在半空中吃到了金发少女头也没抬的一击侧踹后，乖乖的滚到了一边的我才发现自己再次小看了伊希尔的本领。

【完蛋了。】

这是我抚着小腹从地上爬起来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以贝拉的火爆性格，她不把临阵退缩的我打得满地找牙才怪！

【要来就快来吧……反正我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

在看到军士长大步向我逼近之后，我果断的闭起双眼抱着脑袋切换成了防御状态。不过我等了半天最后也没等到想象中如雨而下的落到自己脑袋上的拳

【嗯？】

满心困惑的我只好偷偷的睁开了一边眼睛观察起外面的局势。结果第一眼我就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那不说也不动的沉默着的金发女孩。

【她怎么了？】

低着头的贝拉我看不清表情，她这种完全沉默的状态反而让我更加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没有勇气抢在她之前开口，我只能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让我再次明确了自己就是个废物的事实。

“还是……先吃饭吧。”

肩膀微微的耸动了一下，伊希尔把手上的东西轻轻的放到了地上。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些玩意居然是成摞的野战餐盒。看着堆积如山的食物，我相当好奇它们到底从何而来，因为和平维持军实行的是严格的配给制，不扫描兵牌里的数据芯片，后勤部门连凉水都不会供给。

“……你不打我吗？”

终于我还是脱口而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怎么会……我又不是虐待狂，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要打人？”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没有说服力啊……贝拉军士长。”

“死白痴！你说什么！？”

“呃……啊……我是说，今天的菜品似乎很丰盛的样子……军士长吃过了没有啊？”

果然伊希尔还是一点都没变，这多少安抚了我躁动不安的心灵。要是她一下就切换到上次天台醉酒时那种温柔的样子，刚刚与暴走的诺艾尔死斗过的我可是完完全全的没法消受。

“还……没有，一起吃吧，反正东西很多。”

她压了一下自己下半身并不存在的裙摆，很自然的跪坐在了我的旁边，在不犟嘴不诉诸暴力的时候，不管是礼仪还是装束，伊希尔在各方面都很完美。在军校的时候关于这个天才一般的优等生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就算是我这种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人生的劣等生’也对她的故事略知一二。

总而言之，她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她却从来没有过过幸福的生活。作为轰动一时的‘亚斯达事件’的唯一生还者，当时只有七岁的贝拉之后的人生轨迹跟我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我是在战争年代被送到了难民营，而她是在和平的年代被送到了孤儿院。最后，命运把我们两个处境相似的可怜人联系在了西联装甲士官学校，只是在校的两年，我几乎没有跟她这个全校师生瞩目的闪烁焦点有过任何的交集。

而现在这个有着悲惨身世的曾经的聚光灯下的巨星就坐在我的身边，平静的跟毫不起眼的我一起吃着并不可口的晚饭。

“怎么了？不合胃口？不多吃一点怎么打得起精神？”

她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餐盒，再次皱起了眉头。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东西的……我们两个不管怎么看也吃不完的吧？”

“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份。”

伊希尔的表情回复了正常，她的视线也随之投向了远方。

“食堂是定时供应餐点的，知道我在餐厅找不到你之后，先是阿尔维斯上尉把他的份分了一点给我，然后是斯特劳斯前辈，艾吉斯中尉，伊芙琳前辈……后来整备班那群人还有几个我还不认识的军官也加入了进来……大家分给你的东西实在太多，要不是罗塞莉少尉肯帮我的忙，我连拿都拿不动。所以你不好好吃饭的话，实在是对不起那么多关心你的人。”

“是这样的么……”

知道了答案之后，我嘴里的饭菜一下就充满了各种味道。

【其实比起这些东西，我更想得到的是你们的认同啊！】

鼻子莫名感到了一阵酸楚，我使劲的撸了撸它以保证自己的眼泪不会那么不争气的随随便便掉下来。我想起了自己写的申请书，想起了自己几分钟之前作出的那个重要的决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是决绝的拒绝这份错位的‘温柔’，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还是……

“伊希尔，你觉得我适合16TH吗？不……应该说，16TH……大家真的需要我吗？”

情急之中，我不顾军士长之前的威胁直呼出了她的名字。而放到平时肯定暴跳如雷的伊希尔这一回却没有露出任何可怕的表情。她停下手上的勺子，认真的盯住了我那像被诅咒了一般的紫色眼睛，全然不管我错开视线的努力，缓缓开口将我斥责了一顿。

“说什么傻话呢，你这白痴一天胡思乱想！如果大家觉得你是多余的存在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你？如果连你这个加入部队不到三天就能跟哈金斯少校那样的强人打成平手的家伙都不适合16TH……那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谁能适应这个中队啊？”

“……”

贝拉犀利的训斥让我无言以对，虽然我不太认同她把我跟诺艾尔相提并论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说，相比起无能的我来，还是伊希尔这样的高材生更能看清周围的世界。

“希鲁，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军士长拿起勺子盛起了一勺土豆泥慢悠悠的送到了嘴里。这回换我用疑惑的表情来注视她像碧空一般澄澈的蓝色双瞳了。

“别这么看我……让我觉得好恶心……”

“说恶心什么的也过头了吧……”

“总之……不要这么看我……我会想扁人……”

她把脑袋转向了别的方向躲过了我的注视。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屏气凝神的等着下文，却没想到伊希尔却抿住了嘴巴不再言语。尴尬的空气重新隔绝开了我们两人的世界。在这个真正的天才面前，比起好奇，我更多流露出的感情名叫‘自卑’。

【她羡慕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羡慕的……】

接下来的晚餐在沉默中进行，沉默……这种我最讨厌的状态永远缠绕在我身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机械的把饭菜送进喉咙，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拿来重新思考之前的那个决定。当然，我不会忽视贝拉的存在，只是我没有勇气挑起话题与她交流，除了像做贼一样偷偷的瞄上一眼身旁的美人，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空气中捕捉伊希尔发梢带来的清香了。

“好了，我吃饱了，我们回指挥部去吧，重要的作战会议一定不能迟到。”

几分钟之后她轻轻的放下了餐盘，从指尖的空隙中我注意到贝拉根本没吃几口。

“那剩下这些东西怎么办？”

同样没有食欲的我重复了她的动作。

“笨蛋，当然是先丢在这里咯，大不了等模拟战结束之后我再回来帮你收拾！”

军士长不由分说的拉起我手就往帐篷外面走，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即使我们两人的肌肤隔着两层有机材料，我也依然感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干什么啊？磨磨蹭蹭的！又想被上尉骂啊！”

“太……太紧了。”

“什么太紧了？”

“手……”

“你真的是白痴吗！”

伊希尔扬手给了我一巴掌，这很神奇的让我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果然这样的伊希尔才是我所熟悉的伊希尔，满怀心事沉默不语对她来说实在是最不适合的形象。

【当然突然黏上来也很麻烦……】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被贝拉以‘笑得真恶心’为名又赏了几粒爆粟。

……

几分钟之后，在半强迫性的牵手中我和伊希尔回到了16TH的指挥中心。在诺艾尔无法继续指挥以后，理所当然的扛起了16TH的大旗的阿尔维斯上尉已经在讲台上等候我们多时了。

【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我要努力向大家证明这一点！】

心情有所好转的我在心中暗暗起誓，只是不等我把自我暗示的豪言壮语说完，阿尔维斯的洪亮声音就已经响彻了整个指挥中心。

“模拟战的规则就不多说了，三打两胜，不能重复参战，首先进行的是R区的五对五小队战，攻防阵营会由现场抽签决定。现在你们有时间就参阅一下作战区域的卫星战术地图，注意听我念一下首战人员的出战名单。”

“艾吉斯·安杰洛中尉。作战代号Princess”

“芙萝拉·维奥少尉。作战代号Argus1”

“威廉·斯特劳斯上士。作战代号Sandman”

“伊芙琳·阿尔维斯。作战代号Tulip”

内心充满着被人寄予厚望的期待，我屏住了呼吸静候着上尉宣读那最后一个名字。但当灰色头发的副队长将他的视线投向我的方向之后，感情复杂的我却在不知所措之中深深的埋下了脑袋，而我等待中的那个声音则直到最后也没有响起。

“就这样吧，现场的战术指挥交由艾吉斯中尉负责，具体战术安排也由你们自行讨论决定。”

“但是我们只有四个人啊，阿方索老大。”

没想到居然是斯特劳斯最先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出乎意料的简单。

“在诺艾尔队长不能参战之后，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员可供调配了，为了之后的战斗还能保持最低限度的战斗力，所以我们只能派出四名队员参战。”

声音甜甜的艾吉斯做了解答。

“中尉说的没错，现在我们中队要赢就只能寄希望于前两战，大家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艾吉斯中尉，期待着你的胜利。”

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手向矮小的中尉敬礼，阿尔维斯礼毕后又看了我一眼。明明之前还有勇气与他顶嘴，但现在的我连正视他那会说话的眼睛都完全无法做到。

以四对五的不公平战斗即打响。在这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我带着我的卑怯与我的失望，步履沉重的离开了这间空气凝重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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