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为了我们自己

“哼……拯救世界？”老狮子的脸上露出一份不如该如何形容的神色，但他却也不反驳，只是看了看白砂肩膀上扛着的那只小狼崽，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似乎与这些事都毫不相关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剑吗？”

“啊啦啦，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可惜。不过……”她环视四周，从一旁倒得七零八落的骑士们手中随便捡了一把握在手中。“凑合用用还是很得心应手。”

神奇的事发生了。

当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傻大狗手中握紧了兵刃的瞬间。

这世间原本冰封着的一切，以她为中心，全都龟裂成细碎的破片，飞散消逝。

她轻巧地将手中那无名的剑刃在身边旋转数圈。

便在魔神都的天空中，陡然斩开数十道冲天的螺旋，将阴云，将冰川，所有与魔法相关的一切尽皆斩碎。银狼方才所掀起的暴雪，天空中飞舞的魔导机械，还有这片广场上所有存在者身体中的魔法，都瞬间黯淡下去。

头顶，那巨大的魔法阵缓缓转动，闪烁出无人能及的辉光。

白砂的剑，当然无法破却万法，但是头顶的这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却可以，当半开门魔法出现在魔神都的上空之时，正如黑熊所预料的那般，强烈的共鸣瞬间让所有的魔力黯淡下来，在接下来长达数月的时间内，魔力都无法在这片土壤上发挥作用。

如果魔灵们无法使用魔法，就等于被卸去了爪牙，在这片世界的中央，又有谁能敌过这位天下第一的剑士，还有她手中锋刃？

“果然，你每次出世，都会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俾斯麦嘲笑。

“我只是做我要做的事，那，接下来就由我接管了。”

白砂转过头，看了看彼岸那由寒冰铸成的平台之上，站立着的少年。

“今天我来这里，是为了带一个人走。”

她对着银狼这般说。

而后者皱了皱眉头，看着已经被她扛在肩头的小狼崽，不知所措。

“哦哦，我家那个闺女到时候再说，反正你们肯定也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了，我今天要带走的，是她。”

白砂剑锋所指，正是那位生着翅膀的女孩。

银狼沉默了，望着身侧的艾米丽，等待着她的回答。

而她也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对不起，法兰。我说过，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所以……”

“今天，我会离开这里。”

“离开……哪里？”

“我会回去，去两断城。”

“回去？”

“嗯。在那里，有一块专门为了不被欢迎的人而建立的地方，我从那里来，也会回到那里去。”说着，女孩望了望头顶那张开的魔法阵，淡淡地笑了。“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们。”

“为什么？什么结局是你不喜欢的？”银狼摇头，表示他根本不能理解。“我会活下去，我会带着你回到狼哭，我会让你成为狼家的王后，我会让你……”

“让我，成为你的所有物。对吗？”

艾米丽笑了，这样问。

银狼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因为，这正是他的愿望，最真切的，也是最真实的答案。

“我想得到你，这有什么错吗？”

“你问为什么？”艾米丽的面容，突然变得阴沉下来。“法兰，我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但是，你知道我在的教堂那里的孩子，他们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

“他们被杀了，全部，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杀了他们的人，就是你们狼家。”

“这我也……”

“你也不知道，对吗？是啊，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是为了救你而来的。所有人都是。”艾米丽望了望身后圣堂之巅，那位苍老的王者。

“你会在所有人面前杀掉他，然后，也是因为你，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将会爆发……呵，战争，你们最爱的战争就会爆发。”

她抬起头，望着少年的那对冰蓝的眼睛，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你们渴望着它，对吗？就像战争，也渴望着你们，你会胜利，你会一直胜利，没有人能打败你，因为你是银狼法兰，我相信你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赢得你所有的战争。”

“我知道的，你会打败所有人，踏上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就像你平时所做的那样。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就像你自己也相信自己。”

但是，女孩却沉默了。

一道温热的泪痕，划过她的世界，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这就是我要离开的原因。”

“为什么？！我不懂……是因为你不想看到战争发生以后，别的孩子们再流血了吗？这只是意外，如果我执掌狼家，绝不会……”

“不对。”她摇了摇头。“而且，你也不可能做到。”

“……”少年无法反驳。

不流血的战争，只存在于天方夜谭，法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却没有说谎。

“但是，我会好好保护你，你知道的。”

“是啊。在你的身边是最安全的，就算这个世界都毁灭于战火，你也一定不会再让我受伤。我当然相信你，相信那个我爱着的你。所以我才会来这里，不是吗？”

“可是……”

“法兰，我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来到这里。我为了这个即将被战火点燃的世界来到这里。我为了你，来到这里。我不想你死，法兰。”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女孩越说，银狼就越难以释怀。

是啊，既然为了这些种种来到我的身边，那为什么又要选择离开，在这即将胜利的黎明？

“但是，法兰，我并不是那么善良的人，也不是那么高尚的人——也不是为了爱可以付出一切的人。我是个——自……自私的人。”

说到这里，女孩忍不住地哽咽。

“为了那些孩子，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你。这些都不是我来这里的理由，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说着，她挣脱了少年的手，转过身去，张开翅膀，飞向头顶那巨大的魔法阵。似是害怕自己会后悔一般，就这样顺着那巨大的魔力洪流，向上飞翔。

“法兰，我知道我很弱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而你不一样，你是被这个时代所选择的人，是注定要站到这个世界之巅的人。”

“如果我留在你的身边，那么我一定会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成为你无足轻重的所有物，附庸者。我没办法接受这一点，也无法阻止这一点，就像我没办法阻止这场战争，没办法阻止你做任何事，这些都是——命运。而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所以……你想要逃跑？”银狼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对着头顶天空中的女孩呼喊。“就这样，落荒而逃吗？！！”

“对不起……亲爱的。”

“那我也不接受你说的命运！！！你哪里都别想去，也哪里都别想跑！！”

寒风起。

凛冽刺骨。

那只北境的银狼仿佛是被人挑衅了一般，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那样声嘶力竭地咆哮，那样愤怒地呼喊。

他不接受。

不接受这什么狗屁理由。

他想要得到一切。

一切的一切。

所以，又有什么东西，能逃得出他的手？

就算是长了翅膀，也别想飞走！

于是，明明是在半开门魔法的影响之下，他手中的魔力依然凝结出一张巨大的冰弓，他毫不犹豫地弯弓搭箭，就仿佛三日之前，他对着那只飞向高远天空的天鹅一般，瞄准了她的心脏。

然而这一次，他的弦上却非空无一物，一支巨大到恐怖的冰之箭凌驾于上，如同长枪，蓄势待发！

他无法理解，他无法原谅，他也无法接受。

狼群厌恶懦夫与背叛。

哪怕，是自己的爱人也一样。

少年剥去脸上所有的温柔与善意，在那一刻，愤怒与仇恨扭曲了他美丽的面容，如同恶魔。

而在他的箭上方的女孩，也一脸绝望地望着他。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选择。”

一抹晶莹的泪痕，在如火的照阳中垂落，模糊了视野。

而在那一瞬间，一道银白的切线，划开了世界。

锋利的螺旋斩开黎明的光芒，在弯弓搭箭的少年身体之间，切开一个巨大的十字星。

剑锋饮血，寒光渐熄。

在少年的身后，一个系着红色围巾的剑士，缓缓将手中剑收回鞘中。

“看来渣也是你们狼的传统。”

她不屑地看了看那对着自己的爱人露出那丑恶面容的少年，并不再回头，望向那慢慢坠落的身影。

终究，这一箭到底还是没能射出。

带着空虚的双眼，那只带来灾厄的银狼，就这样慢慢地，在这个世界中央坠落。

“对不起……艾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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