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王后那里的使女千草送了做好的饭菜,让这群孩子都留在望山宫用晚膳。望山宫只有一个主子,平时仆役少,千草还带了一打人手。翡叶冷着脸不说话,盯着那些人看,又把千草叫进正殿内室说了些什么。千草很快把那些人带走了。
为晚饭前这件事,翡叶只喝了一道汤,就托辞不适,回正殿内室休息去了。沐华隐约察觉到翡叶有事,问蓝焰,骑士打着哈哈一副嘴巴被缝起的样子,就自己溜进去找翡叶。
内室没有点灯,帷帐都挂了上去,夜风从开了小缝的窗外钻进来,但不如想象中冷。望山宫内没有寒风,终年温暖如春。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翡叶缩在床角。她的眼睛是浓翠色,在黑暗中闪着猫似的光。
“小叶子,你和大哥,在瞒着我们什么?”良久,沐华开口了。“如果是有危险的事情,你们瞒着我,是瞧不起我吗?”
“二哥……”翡叶话刚开头,觉得脸上湿了。难得,她病得最重最难受最想一死了之的时候,都没哭过。
上一世,大姑姑过世得晚。她是在六年后死去的,一样的死因,一样被死后剖心。翡叶当时不被允许参与决策,眼睁睁看着辞钥挥剑,杀了陈隐陈陨两兄弟。
丧礼过后,剧情直转而下,沐华在陈家废墟里找到大姑姑完整的遗书,那其中揭露了景氏的秘密。这个秘密被曝光到境外,千年荣光的景氏四分五裂,外景十八城破,那些死守外景的景氏子弟被其他六大家族抓去,内景主支虽然得以保全,却极速衰落。沐华入了魔一般地寻根究底,一路追查到黯之境,却被靖氏的人杀死抛尸在荒郊野岭。翡叶找到二哥尸体时,那具躯体没有头颅和心脏,是将血液活活抽干才死的。
当时才十七岁的景翡叶,在此之前连兔子都没养死过,看了兄长的死因,当夜潜入靖氏,将凶手谋杀于床榻。这一谋杀案件间接导致了靖氏内斗加剧,靖氏家主靖平从那之后再没有出现在世间,据说早就死在莫名其妙的家族内战里。
翡叶的反抗更给了其他家族侵略深枫的借口。一时间除了内斗的靖氏与景氏本身,其他五大神眷家族都纠集起来,联合攻打深枫。
不到一年,深枫被破,景氏遭了灭顶之灾。庇护景氏的木之精灵弦桉,最后只保住了翡叶一个人。
弦桉原来是不死之身,但他不能伤害人类,最终被牵制住,打入望山宫地底下的景氏墓穴囚禁起来。自然,他们也没有放过墓穴里被完整保存的景氏遗体们。棺木被撬开,尸体被烧成灰,他们要景氏子弟血肉里的一种极微量的成分,在空气中呈现赤色透明状的硬质颗粒。据说,那是“神血”。魔法师追逐的顶级魔法与七大神眷家族心心念念的真神,突然被发现在一个纯粹靠冷兵器与骑士保护的家族内,就像在野兽面前见血,景氏这个庞大到畸形的家族,号称不死神眷的最后的蓝血贵族,终于在末世来临的前一刻,与此世彻底告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受着神最大的恩赏。
五大家族在深枫景氏的尸体上大快朵颐,瓜分遗产正开心时,无源之业突然从各地出现。
没人能彻底消灭它们。头颅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躯被蛮力撕开,内脏曝露在日光下,白骨遍野,好似雪花漫漫铺地。
有人发现“神血”对那种怪物有用,可也杯水车薪。
人要被毁灭,是神也救不了的。
翡叶只是看着。被灭族之后,她的情绪越来越少。那些无源之业怕她,飞禽走兽倒是亲近她,却也不长久。
她只是走着,直到死亡。
这一次,翡叶做足了准备。她不能再让这个家族因莫须有的“神血”被劫掠屠戮、被掘坟分尸。以前做不到、没有做到、甚至做错的,她得一一把它们做好。
沐华走近她。他记得自己这个妹妹是不会哭的,好像一出生就自动成年,永远风轻云淡,永远淡漠凉薄。这世上有什么可以把景翡叶逼哭的?那……想必是非常难非常难的苦痛吧。
“小叶子,我没有在质问你。”沐华想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反而起了反作用,他有一股愤怒从心中迸发,压制不住声音变化。“父亲说你聪明,母亲也最爱你,只有弦桉说过,‘慧极必伤’。我真是太奇怪了:你的书本是我挑的,你的老师是大哥选的,你怎么会接触到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呢?小时候我的手伤没有及时治疗,积伤过重,即使木系魔法也无法完全治愈。我当时刚开始学弓,出了这件事情也无法继续了。但你一直在劝我练,你说一定会好的,还每天为我上弦。我当时想,弦桉都没有办法了,你怎么就对我的手那么有自信?为了哄你我还是坚持练弓道。后来我居然真的慢慢好转了。弦桉说这是积善行德的福报,我觉得不是。——是你吗?”
前世的景沐华,能一箭射下一对灵鸽,整个大陆上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弓箭手。他有一把长弓,削瑶骨木而成,以光华为名。
本该渐渐模糊的过去,却会在某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翡叶已经忘了自己也曾以骑射闻名,忘了自己有一把破山弓,但对于那把光华弓,和其主风姿斐然的记忆,却仍历历在目。
“我什么也没做。”翡叶答道。
沐华伸手摸摸翡叶的额头,又拿了随身带着的手帕给翡叶擦眼泪。他什么都不说,在情绪极端的时候,沐华就会一句不发。
“二哥……”翡叶拽住他的衣角,不敢放开。“你相信人能预知未来吗?古有五十而知天命者,那种天命是指人对臆想出的天神,所模拟出的反过来对人自身的要求。还有一种天命,是无常的命运,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切。”
沐华没回她。
就如同翡叶从前、以后都常做到的一个噩梦,景沐华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空气里残存他的气息,属于他的木、火双重元素仍在呼吸间绞杀成团,但翡叶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
贪吃鬼不知何时从床底下爬出来,跃上床,去蹭翡叶冰凉的手。它的智力非常高,察言观色的功力很足,此时正用头顶着翡叶的手,前前后后地磨蹭着,自助式地给自己撸头毛。翡叶掐住它的后颈,把它掀翻了揉肚子上最软的那圈肉。贪吃鬼垂着眼睛任她翻来覆去折磨,两只毛茸茸前爪耷拉着,指甲缩进爪子肉球里,一动不动。
翡叶将额头抵住灵兽柔软的腹部,“也许我以为的也是错的。或者还存在更多的平行世界,只是我只记得那一个。前世我没有饲养过你这种灵兽,二哥被贬斥去边城统率林地兵,倒是养了一大群林地细犬。那时候二哥和大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亲切温柔地同我说许多话。”
贪吃鬼已经眯起了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二哥是不是不要我了?……大哥以后也会抛弃我吗?我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可是如果深枫还是覆灭,这个大陆注定被无源之业侵吞,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该怎么办?”翡叶脸上逐渐浮起绯红色的脉络,延伸到脖颈下,直至心脏。那是流淌魔力的器官,但很少有魔法师的魔力量会庞大到经脉都浮现得肉眼可见。那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相当于吹得过大将破未破的气球,一触即发。
“你偷吃东西,我也原谅你。你不能也离开我。”她把脸贴在灵兽温热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呼吸,在长长皮毛上扫出一点波浪。
很快她就睡着了,不知道灵兽在舔舐她脸上、脖颈、胸前暴起的魔力脉络。那庞大到可怕的魔力,居然在这头灵兽安抚下,渐渐恢复平静,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大海不因一时风平而始终无澜。
吃完晚饭本来该告辞,可是外面又有人传信,说是礼堂那边的议事会没开完,转到前廷的议政院,家长们都去前廷,把孩子都托管到望山宫过夜了。
这是个不好的讯息。外封的景氏子弟都在景城内有置家宅,眷属留宿景城一般住自家家宅,可是传信的骑士却让他们留在望山宫。恐怕是景氏内部有很大的分歧,连景和陛下也无法压制,只能把各方的孩子扣住。
沐华压低声音问传信骑士:“要不要叫景慈冰出去?”
骑士摇头:“奚城不能表态。”
沐华心里一个咯噔:骑士说的是奚城而不是慈冰殿下。奚城离景城最近,几乎就在咽喉处。大人们的争执,居然还牵涉到土地吗?
骑士躬身行了半礼,又对沐华说道:“望山宫很少这么热闹,怕小殿下不适应,千屿殿下才派了人过来,并没有置喙的意思。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没来望山宫看望小殿下,劳二殿下替王后道个歉。”
沐华想到晚饭前确实有这段插曲,忍不住回头看小鬼殿的正殿。
他的妹妹每隔三天给教授她魔法的老师交作业,通常是按格式绘制的小规模阵法或是一些零碎的符文。两三年前那个老师就和沐华说过,翡叶天赋极高,她听课时精神很差,但是交出的作业十分精彩,许多图纸中杂糅了深枫本地的习惯和硕岩阵术的优势,结合得恰到好处。沐华不知道这算不算天赋,但景和陛下因某些原因,恨极了西方硕岩之境,披雪殿的藏书里没有硕岩的书。翡叶会使用大量来自外境甚至多于本土的符文,这一直是个秘密。沐华和君衔共同隐瞒他们的父亲,为此还辞退了授师。一开始他们以为翡叶的知识来自母亲一方,但王后远比想象中忙碌,与外景十八城的交际来往全靠王后,她与翡叶亲近的时间不多,舍不得用在教学上。两兄弟似有所觉,不敢再深入探查。
景翡叶那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出人意料的睿智,与历朝历代间或出现的神童不一样,她并不算真正的聪明,对于新事物的学习与掌握速度,她比常人快不了快多。换个说法,她之所以表现出聪明,是因为目前在棋盘上的棋子她都已经认识。
那么景翡叶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天才,而是一个怪物。
他们一母同胞的小妹妹是个怪物,是个有着成年人心计的儿童,她被不知情的父亲给予了大过兄长的权力,被不知情的母亲放松了约束的教鞭。而为了这头几乎没有制约的怪兽不会被人发现,在幼小时被扼杀,君衔和沐华沉默地替她伪饰。他们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好比小鬼殿那头会不停吞咽东西的灵兽,有人说那是饕餮的原型,放任其吞噬,终有一日长到半个人那么大,就会连人也吃。但翡叶爱它爱得不得了,同寝同食,丝毫不畏惧那是极其恐怖的生物,就为着那灵兽身上一点灵性。
但是现在翡叶的伪饰似乎已经不起作用了。为了庇护陈家遗孤下令囚禁辞钥、默默数年却因送遗书而在景氏一众掌权者面前走了一圈,景翡叶暴露在外界,她的多智近妖会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会有人怀疑,会有人利用。今日母后派人入望山宫,正是察觉到异样,过来监察保护的。
望山宫没有冷风,玄奇阵法将这宫殿群整个笼罩起来,作一个流动性极弱的小桃源。不远处小鬼殿的偏殿灯火通明,少年们嬉闹声不绝。
沐华忽然有了个非常奇怪的想法:妹妹因为身体原因,是出不去望山宫的。可是没有重修望山宫之前,妹妹住在母亲那里,也并没有严重到衰弱将死的地步。反而是住进了望山宫里,看着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却离不开宫门半步,一离开阵术中心就无比衰弱。——这不近乎囚禁吗?
沐华清楚地记得,提出望山宫可以作为修养所让翡叶居住的,是……
漆黑的树干,边上是掘开的旧坟茔。树上站满黑鸦,树下二人。
乱葬岗边上有一座修得还不错的坟墓,看墓碑上刻着的年号,是十一年前的坟。
靖平两手准备,一把短剑一把锄头,不必君衔动手,自己哼哧哼哧就刨开了那墓。
墓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靖平抓起那木盒,甩了甩上面的灰土,双手递给君衔。“你看看。”
君衔从刚才就一直很尴尬,靖家主明明自己就能搞定一切,却非得要他跟着,却又什么都不让他做。虽说他在洛城时就知道,贵为黯之境的王者,靖氏族长靖平,个性相当怪异。是的,这位尊贵的大人工作之余,在洛城的魔法学院里注册了学籍,目前是洛城学院在读业余制木系魔法研究生。君衔作为学院的学术型教授,不怎么讲课,也就不怎么了解这位好学上进到特别作假身份来上学的靖氏族长。但是,靖平的学业差得很出名,木系的老师们一提他就头疼:这人明明学其他系元素魔法更得心应手,偏偏要吊死在木系这颗树上。君衔作为木系教授教研组的壁花,不知为何常年被靖平纠缠。靖平大概以为他负责出作业吧?
景君衔是个很简单的人,他遇到弯转得过去就转了,转不了就换条路,从来不钻牛角尖。所以知道靖平的真实身份后,他也没怎么寻根究底。就这么糊弄了两三年,直到他大姑姑病殁了,他去验尸,验少了一块人体组织。景君衔很没脾气地辞了职去晏城接替工作,顺便审讯陈风晚——也就是他大姑夫。
但审着审着,陈家突然被烧了底掉,陈风晚用一把匕首,自尽在自己家中。
君衔从废墟里挖出陈风晚的尸首,正想收敛时,发现陈风晚嘴里含着什么,掏出一看,是被团成团、沾满陈风晚血和内脏碎片的遗书。是陈风晚和景宁联笔的遗书。
陈风晚怕被某些人销毁,于是没有把遗书上交,被君衔审了几天认为公正固执如君衔可以托付,就以这样的方式交出遗书。
陈家全家上下百来口人的命,就为了掩盖陈风晚口中那封遗书。
那么,遗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君衔数不清第几百次说这话。
靖平脾气好得异常,“我可能已经知道了。景氏在我眼里没有秘密。任何家族背后的那些东西,我无所不知。”
君衔眯起眼睛,“年轻人,你太自信了。”
年轻人吹了个口哨:“你将会知道我的自信从何而来。把这个盒子拿好——小心背后!”他眼睛圆睁,原本呈深蓝的瞳子瞬间变成金色,君衔只从那眼球倒影里,瞧见一抹银亮杀机。
君衔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但他的剑术是蓝焰和景和陛下手把手教的,练到现在连景和也不能轻易赢过他。蓝焰连翡叶都严厉得起来,更别提君衔一个爷们;景和为父更是爱之深责之切,十五岁之前,景君衔每日挥剑三千次,每三日一次小考核,五日一次大考核,是深枫骑士中持剑至少十年的老手与他对打。可以这么说,君衔就是被开刃剑的剑鞘打到大的,他对于躲开攻击有后天磨砺出的经验,甚至不需思考,转身就躲开那一剑,还丢过去一颗暗器,单听见砰的一声,剑被打落了。
君衔不知道自己那一瞬几乎把毕生所学发挥到极致,靖平抓住他的肩往身后推,一道强大却纤细的魔力流就那样从少年的指尖弹出。刺客对靖平的攻击,反应远比对君衔的要快,空中竖起一面空气墙,格挡住了那股力量恐怖的魔力。两股方向不同但都满溢杀意的魔力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刺客对靖平攻击的惯用套路十分熟悉,君衔专业不对口,只能袖手旁观。这一观让他觉得很不妙:靖平虽然表现强势,在魔力的运用技巧上远强于那个刺客,但偏偏输在魔力量上。所谓一力降十会,君衔只在自家妹妹身上看过那种打法:无所谓精确到分毫的魔力输出角度,无所谓运用到极致的利用率,而是纯粹魔力量的碾压。
如果是翡叶来接那一剑,肯定会加大魔力输出,直接用魔力流绞杀刺客。靖平比起直接粗暴也很不留情面的魔力碾压,似乎更倾向于使用技巧来减少魔力输出。
君衔皱起眉。如果是他想的那样,靖平非得待在木系魔法的原因就浮现出水面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展开空间储存术,悄悄从里面抽出一柄利器。
剑是君子器。
景氏有家训,不以战为勇。
深枫骑士给他喂招,从不出鞘,因为骑士有戒律,拔剑需要理由。
但君衔喜欢用自己的剑削水果吃。他的剑叫随喜,略显平庸俗气,是沐华亲手打给他的,剑成那一日沐华问他要起个名,他随口一说。翡叶相当认真地用魔力镌刻上随喜两个字,又在上面留了九重符文,暗合九九归一之意,只是君衔不知道符文是什么用处。随喜果真怎么都可以,削水果有削水果的快乐,出鞘为一战时也有战的快意。
刺客无意苦战,他目的在那个被挖出的木盒里。他们缠斗过久,靖平显然已经不支,那个刺客却气势不散。两人的境界显然不在一个级别。
君衔忍不住走神,想起若是沐华或者妹妹与之对战,应当会如何回手,如何过招。而无论怎么推算,靖平都已经做出了他能力之内的最优选,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刺客猛起一刺,方才被君衔打落的剑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靖平的咽喉就这么暴露在他剑下。靖平半跪在地上,护体的魔力溢散了。
“他可是靖氏的家主,你在这里杀了他,能得到的好处难道能胜过,活抓他去和靖氏换报酬吗?”君衔把木盒随手丢进自带的风系空间里,斜握着随喜,快步走近两人。方才要避开这两个人魔力比拼,他躲得有些远。
刺客蒙着面,从喉咙里挤出的笑像是野兽在嘶哑地吼叫。
有点恶心。
君衔没有用父亲教他的起手式,而是偷懒直接把剑鞘甩掉,这一招是蓝焰教他的,无他,出剑最快尔。
那刺客反手一挥,两剑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刺客那柄剑断了。君衔一沾即离,打得是滑不溜秋的鲶鱼剑法,若是认真来打,能把对手活活气死。只是即使对手已经断剑,赤手空拳对白刃,他身边魔力护盾不散,君衔也难以真的对他造成伤害。
“黯之境的王又如何?景氏的长殿下又如何?一朝身死不过黄土白骨,什么都不是。”
刺客贴面袭去,君衔横剑欲当,他却阴阴一笑,竟一脚踢到君衔腰腹。好在君衔躲得快,那一脚没落到实处,顶多是挨了半脚。君衔也是挨惯了,那半脚角度微妙,已震伤内脏,他没事人似的云剑刺向对方左肩琵琶骨。所谓刀为劈砍,剑为削刺,君衔的剑如同长手上了,随心而动、毫无阻滞,那一刺力度之大,若真的击中当场就能废了他一臂。刺客逼急了反剑去格挡,反倒被挑开,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很近,一分毫的迟疑都会送命。君衔送出那一剑时见刺客聚起魔力欲作屏障,心知这发亦是不中,却不料自己面前,也就是刺客后颈处,竟暴起一道弯刀形的魔力!靖平瘫坐在原地,从咽喉到眼尾浮起数道苍色纹路,眼睛依旧死死瞪着这边。
那刺客前后夹击之下,逼得只能往君衔这边扑,他横起右臂,似乎是用魔力聚成了手盾护住琵琶骨。君衔见那弯刀形容锋利,虽说冲着的人是刺客,多少也有些胆寒,但已经厮杀到这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暗暗将剑转了个方向,决意斩去。
君衔这一剑极妙,直击那手盾的最脆弱处。随喜用纯火元素打造,天生杀意,几乎将那魔力盾打破。刺客惊骇之下,竟伸手去抓剑身!而此时弯刀也已经贴住他后颈,只是君衔与刺客距离实在太近,一旦逼近极有可能波及到君衔,因此停在那半空。君衔倒不怕剑身被折,随喜的九重符文还没用过,不过料想以翡叶的玲珑心窍,应当是能起保全作用的。
“君衔,躲开!”靖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脸上苍色脉络已经暴起,模样十分骇人,这是濒临失控了。
那弯刀已经变成黑色了。
君衔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抽身而退。可剑仍被刺客抓着,不知为何没有松开,君衔这一抽身,竟然把他半个手掌削了下去。弯刀紧随其后,也趁机砍进他左肩,待要割下,刺客居然被一股黑雾裹起,君衔见状不妙,挥剑破雾,剑光闪过,只将他整条右臂斩下,再往左,却是一场空。黑雾已将他送走了。
君衔来不及多想,拖着沾满血的随喜跑过去扶靖平。抓住靖平脉搏一探,心脉搏动极快,魔力脉络已经空虚。
君衔输了些自己的魔力回去,都被返了回来。
靖平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没多一会又松开,抬起眼很是小心地看着君衔,说:“纯木系的魔力与我相冲。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君衔用指腹摩挲他脸上慢慢消下去的苍色纹路,靖平难以自制地颤抖一下,他就很自然地收回手去抚摸随喜。“这和我妹妹的很像,只是她这样是魔力满溢,你却是要枯竭了。只是你若与木系魔力相克,岂不是连治愈魔法也对你不起作用。”
靖平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的剑,方才是九重符文,现在少了一重。”
君衔一愣,提剑细细数来,无论从外围数还是从内围数,都缺一圈。方才破开那人的手盾、黑雾,居然是因为符文吗?!君衔没有问过翡叶关于符文的事。景氏大部分子弟都会习剑,毕竟木系魔法只能治愈,缺乏输出能力,锻剑、镀纹自然也有了约定俗成。景氏子弟的佩剑多是父母、姊妹为其镀纹,视亲人们的魔法素养而定,但脱不开治愈为主的范围。但景氏主支这一代里,沐华是双元素,翡叶更是一出世就震惊全大陆的全系,因而大哥君衔的佩剑就被两个弟妹玩出了花。随喜本该是走平淡如茶风格的剑,硬是被装备上了屠龙之锋,君衔叹息:我本一介书生,弟妹倒是绿林豪杰。
见君衔许久不说话,靖平眼睛慢慢阖了起来。
在脉络里的魔力滚烫灼烧着内脏,他却可以装作无事发生。但是,实在是太累了。
他倒是睡了,君衔可不能任由他就那么躺着,只好盘坐在地上,扶着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此时正是朗月风清,黯之境的夜同深枫不一样。同声玉简就揣在怀里,他突然想和妹妹说几句话。
果然,翡叶还没睡。她的声音经过玉简传输,变得低哑萧瑟。“大哥。怎么了?”
听到妹妹的声音,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看看睡着了还要皱眉的靖平,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小叶子,人的魔法脉络脆弱异常,无法使用过多魔力,而且也不能接受木系魔法的治疗,这可能是什么情况?洛城的脉案还没有过这种案例呢。”
“那个人本身是什么元素?”
“……是靖家主。能不能用其他元素治疗呢?我听说金、土在某些情况下也能代以治愈。”
“大哥,靖氏掌‘虚空’,本就与元素魔法不同。靖氏的人,本家魔法越厉害,越是能免疫普通元素魔法,这已经不是更换元素能解决的事了,体系都不同了。如果靖家主自己能控制,我们也不要轻易置喙的好。”这话意思就是,靖平只要不在大哥面前把自己作死,那管他那么多。
君衔也听出来了。原本他也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次黯之境能够成行,全凭靖平张罗,他没法闭上眼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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