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大海丰腴

胡老师一时半会没说话。

她不理，胡小昭便也有样学样的低着头，眼帘微斜。

神情里，却没有半点急躁惶恐。

唔。

所谓一身正气，坦坦荡荡，大抵就是这种感觉？

“你当真？”

过了好久，胡老师才支撑着下巴，眼神闪烁的抬起头。

老实说，她一直认为做了亏心事的家伙都不怎么敢面对现实，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昭这份试卷都肯定是找代写完成的。

虽然不知道在他们纪律森严的三十二中，小昭究竟靠着哪些手段作弊得了手。但既然是作了弊，那么自然就等于做了亏心事。

可为什么，面前这丫头的眼神如此清澈呢？

坦坦荡荡的，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班主任有些茫然。

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打开抽屉，随手翻出一张试卷。

卷面整洁干净，貌似是当初考试时用剩下的答题卷。

班主任却不打算告诉对方实情。

反手将那试卷压在掌下，话锋一转，便是忽悠道。

“这一份呢，是这次月考的B卷，你要是能做出来，我就相信你考试成绩不是抄的。”

B卷么？

小昭听的好笑。

这类AB卷大抵是为了防止重大考试出现意外而另外设置的备用卷，至于这小月考，无论从性质还是严重性来讲，都全然没有设置B卷的必要。

浪费人力不说，还更容易耽误后面的复习进展，适得其反。

仔细一想，小昭就摸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恐怕是班主任想要试探自己吧？

毕竟认认真真看过试卷的话，应该不可能不清楚这份试题与当初考卷一模一样。

然而她挠了挠头，却破天荒的没有拆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索性将计就计。

“拿过来吧。”

胡老师看着对方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微瞪大了眼。

还真就不认原题啊。

心下更是无可奈何。

怒其不争的同时，竟还隐约多出了几丝被欺骗后的愤怒。

“你做吧，做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胡老师气的咬牙切齿，“你父母电话号码换了没有？”

小昭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我爸爸年后确实换了手机，不过号码嘛，我觉得胡老师，这次您是用不到了。”

嗯，自打攀上了高枝，胡家的生活也没以前那么艰苦了。

当然，她胡小昭除外。

“还在狡辩？”

胡老师愣了愣，眼睛里，愤怒的火苗在酝酿。

她是真的被这不成器的姑娘给气到不行了。

索性懒得夺冠，转到一旁的办公桌旁上，将剩下的课题作业翻出来，闷着头批改起来。

小昭眯着眼笑了笑，像是一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手下的速度却全然没有衰减。

圆珠笔是从课桌上顺手借来的。

反正这种教师办公桌，类似的办公用具数不胜数，也就不需要她自己卸下肩头的书包了。

说来也是奇怪。

这几天自己的肩膀酸胀酸胀的，像是挂着什么重物似的，就连抬起都十分困难，可谓格外难受。

可细细想来却又有些奇怪，因为除了当初跟蒋若泽发生过一些矛盾以外，自己好像也没做啥运动。

怎么胸口就这么酸胀了捏？

难道，是要发育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小昭也怔了怔。

听说女大十八变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青春期一到，可能以前长得不算漂亮的姑娘，都会变得格外端庄秀丽起来。

反倒是小时候长得乖巧可人的女孩，在长大后因为种种原因，而产生了种种缺憾。

嘛，其实也就是小时候太漂亮了，导致人们期望拔得太高，长大以后即便再怎么乖巧可爱，和小时候比起来，却总容易让人感到缺少了某些部分。

好不好看暂且不提。

小昭却是暗自好笑。

想来自己这幅枯瘦面容整的跟营养不良一样，即便再怎么发育，也不可能有普通女孩那么漂亮了吧？

正神游着的功夫呢，自己的头顶上方，一道白色弧线迅速划过.

用过一半的粉笔头就这样不偏不倚落在了脑门子上。

胡小昭哎哟一声。

却看到班主任一脸愠怒，面无表情的抚了抚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还要不要写了？不要写正好，我直接给你送到校长办公室去，你不是也知道严打么，怎么着了，现在反而要自己撞枪口上了？”

好吧，感情那刘若兰也挺记仇的，当初发生的冲突，人家转连就汇报到班主任这边了。

小昭哑然失笑。

只得收拾收拾情绪，再一次扎堆在知识的海洋里。

“好好好，我知道了。”

————

“老师，全部写出来了。”

约莫十多分钟以后。

原本还干净洁白的试卷，就这样密密麻麻被写满了字迹。

其实也不算是全部写满了。

毕竟晚间六七点了，胡老师还是挺心疼自己学生了，最后几道相当消耗时间的大题，都特意用标记笔勾勒了出来，示意小昭不用多做。

小昭自然乐的自在。

前面的几道选择题本身做过一遍，印象深刻，随便看了一眼就能得出答案。

然而即便自己没做过，这么简单的出题范围，却是依旧不需要多加思考的。

“这就做完了？”

班主任还在那埋头批改着试卷，忽然看到视角外推过来的试卷，不免怔了怔。

题目还是比较难的，起码以初三基础作为标准来看，很多人都得栽倒在这考题上面。

部分内容甚至还有明显超纲，虽然这些知识点放在高中学生手里就已经不值一提了，可他们三十二中还没有多少学生有能力在应付月考的同时，又自学那高中科目。

况且为了让学生们重视中考，小月考的难度一向被设置为了偏难程度。

也就是所谓的临考敲一敲警钟。

甚至可以说，这些题目，甚至连年级里那些数一数二的优等生都无法保准可以拿到85分以上的高分。

结果这平日里差到每边的胡小昭同志，竟然莫名其妙做了个92分的高分。

你说这能不假？

“赶紧给我看了赶紧回家。”不相信归不相信，到了这个功夫，胡老师看这屋外那渐黑的天色，还是心软了

言不由衷的叹了口气，教训道。

“下次注意点，别再作弊了。中考可比咱们月考严格不太多了！”

结果小昭也不应和，就是秉着那张温润的笑容，静静望着。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胡老师真被这丫头搞得无可奈何了。

小昭点了点头，旋即又摇起了自己的脑袋。

微长的鬓角随着幅度轻微摇摆。

却是示意了一句，“您先看看得分，之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胡老师就不说话了，埋下头，审核起来。

起初也是抱着一种轻蔑的心态，这份试卷尚且给班级里那些优等生做都得抓头挠腮，她一个年级吊车尾，还能做出几道题来？

再加上交卷速度如此之快，恐怕不少题目都空着呢吧。

结果这份轻蔑心态，虽然视线扫过试卷，却是愈发不对劲了。

“这是……”

她怔了怔眉头，还以为看错了。

先是转身摸过散落在一旁的老花眼镜。

认认真真戴上。

审核一遍后，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不信邪般的将试卷整个翻转了一圈，而答题卡排头处，也确实是身边这丫头亲手写上的三字大名。

胡小昭。

怎么回事？

胡老师怔了怔。

反应不过来了。

这份试卷上的题目，只要写上板书的，基本都是最为正确的答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得个满分，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英语试卷就是这样，题目说一不二，和语文不同，只要你写对了语法与单词，即便阅卷老师想给你使绊子扣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

这是她胡小昭亲自写的么？

望着那一张潇潇洒洒的板书。

与之前月考上的答题卷，字体全然相同。

胡老师彻底回不过神来了。

她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冲击着三观。

就是一样东西直摆摆放在你面前，它真实存在，可却又如此不真实。

胡老师愣了愣。

伸出手，下意识想要扇自己一巴掌，旋即又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失态了一些。

也只得在下巴上摸了摸，忖度片刻，却忽然有了主意。

“来，这道题，你来做做看。”

她随手拉过一张草稿纸，洁白的纸面上，却三下五除二的被班主任写上了几个英语短句。

是从初三年级最高深的那一片文章里节选出来的段落。

英译汉。

题型深邃，但不超纲，月考前有特意教过，但上课讲解时也不过是点到即止罢了。毕竟这种题型，即便在中考里也不会出两道以上。

至于难度，则与月考最后两道大题相等同。

能做出来的学生自然是少之又少了。

如果说高考的分水岭是数学最后几道大题，出题组会刻意挑选连大学生都解不出的难题，用于区分上清华北大与普通大学的人群。

那么眼下胡老师随手摘选的原文短句，便足够担得起划分省重点与市重点的分水岭。

她能做出来吗？

不知为何，胡老师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骐骥。

神色紧张，犹犹豫豫，额头也冒着冷汗。

此刻的胡老师是相当矛盾的。

即期待对方能顺利解答题型，又想要看到胡小昭抓耳挠腮，原形毕露的场景。

月考题目相同，人家小昭也有可能事先背过答案。

自己用那份试卷去坐检测，确实很容易被蒙混过关。

可这份随堂测验却不一样。

这是她胡老师临时想出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提前得知答案。

她能解答出来吗？

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越来越按奈不住。

班主任不由凑了近。

却是看到胡小昭端着笔，面容沉思。

笔下。

却是半个字都没有。

班主任一片失望。

写不出来。

骗子。

她果然欺骗了自己！

这份试卷根本不是她做的！

胡老师捂了捂额，心底一片恼火，似乎就快要控制不住了。

结果，却是恰在这时。

小昭笑了笑，抿着的唇，忽然毫无征兆倾泻出了一丝音节。

不是流利的英文，而是。

……平淡如水的中文翻译？

胡老师怔了怔。

侧耳聆听。

“应遵从神的教诲。”

“如此，大海的恩惠将会丰腴。”

“暴风雨也不会如期而至了……”

嗯，与测验答案全然无关的话语。

嗓音温润。

细语如珠。

却听得班主任毛骨悚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因为胡小昭口中的翻译，正好便是自己所摘选的那句短语，在原文里，下文的翻译啊……

霎时，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在班主任脑海中浮现而过。

为什么，这个平日里成绩吊车尾的姑娘。

竟然将那全篇最高深的课文背诵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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