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小朗

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当我将双腿缓缓弯曲的时候，当我的膝盖慢慢碰到了地面的时候，我就失去了一切的感觉，听不到一丝声音，也看不到一点景色，入目所及，只有满是灰尘的地板。

还有，就是从膝盖处传来的，足以冰封人类心脏的寒冷。

我跪下了，放弃了所有的尊严，也放弃了所有的脸面，就这样，像是一个失败者，在敌人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不，不是像，我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败的一塌糊涂，败的一无是处。

我曾经痛恨自己的懦弱，也曾经无比努力的想要坚强。我曾经被所有人嘲笑，被那些混蛋踩在脚下，当成一个可笑的小丑。因为被人欺辱，所以我变得暴戾，变得疯狂。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回到当初，害怕自己重新变成一个可怜又卑微的家伙。

因为没有被人尊重过，所以我无比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我用尽自己所有的手段，仅仅只是想要保住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我倍加珍惜。因为倍加珍惜，所以在重新失去的时候，我感到撕心裂肺。

不过，这也许也是件好事，毕竟我还能感觉到疼痛，还能感觉到屈辱。如果连屈辱和痛苦都感觉不到的话，我想这辈子，我都只能跪在地上。

地面不干净，甚至可以说很脏。我是个有洁癖的家伙，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洁癖，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个心理障碍。每当看到灰尘，我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当初那个满身污秽，灰头土脸的自己。

我不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我来说，那段时间是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时刻。人总是这样，会把痛苦的回忆尘封起来，不愿触碰，甚至不愿意看到所有与那段回忆有所交集的东西。

所以，我封锁了所有的感官，不去看，也不去听，这样的话我就无法感知到别人的嘲笑与鄙夷，也就不会让自己迷失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我想要走出来，我不愿意重新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城墙之中。她在等着我，等着我用那如同晴空般爽朗的笑容去迎接她，我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那道围墙，把我们再次阻隔。

跪了，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身边已经没有了那刺耳的笑声。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吧，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离开的场景，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笑得无比开心。有什么事情，能比敌人跪在自己面前还要让人心情舒畅的呢？

如果，如果他们能够满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把自己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在地上，想要撑起已经麻木的双腿。这副模样，绝对是丢人现眼到了极点吧，还好，这里比较偏僻，没有多少人看到。虽然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

不过在此之前，就让我自欺欺人的，当成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那个丫头也应该回来了吧，我得赶紧站起来，调整好心态去迎接她，要不然她会担心的……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佝偻着身体，打算从地上爬起来。可就在这时，我的身体猛然僵直住了，原本撑着地面的双手再也无法使出一丝力气，就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前满是污迹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有些破旧却又非常干净的鞋子，周围的空气，也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熟悉的甜香味道。

我认识这双鞋子，因为我曾好几次，跟这双鞋子的主人在天台上抵足而坐。我也知道那种甜蜜香味的来源，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身上的这种香味才刚刚飘散。

“清柔，你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也许，微笑就好了吧，能够笑起来的人才不会让别人担心。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我缓缓的勾起了嘴角。

仅仅只是，勾起了嘴角而已。是在笑吗？也许是吧，嘴角有弧度，便可以看成是笑容。或许笑容并不是这么肤浅的表情，可嘴角的弧度，永远都是笑容最直观的表达。

“我东西掉了，刚准备捡起来呢，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来了……”

我不敢抬头，只是带着一抹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笑容的笑容在盯着地面。如果我现在抬起头的话，她就可以看到我眼中充斥的痛苦。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因为我不想让她担心。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她没有说话，所以我也无法从她的声音语气中察觉到她现在的心情。

于是我想要站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拍拍这丫头的脑袋，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再跟她约定好，中午一起去天台，一起去我们的二人世界，吃饭聊天，跟平时一样。

我是这么想的，可还没等我开始，身体就被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死死地抱住了。她抱得很用力，很用力，就像是我之前抱着她那样，生怕一松手，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我愣住了，不是因为她的拥抱，而是因为她的哭泣。她哭了，趴在我的肩膀上，不停的抽泣着。虽然一开始，她只是在小声地呜咽，可后来，她终于是忍耐不住，在我耳边失声痛哭。

似乎，她并没有被我的谎话骗到啊。明明一直都是个笨蛋，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变得这么聪明啊。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不过她应该是知道了我跪在地上的原因。我没有去问她，因为这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仅此而已。

也许是看到了我目光中的埋怨，肖伟从拐角处慢慢的走出来，有些无奈又有些愧疚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满是苦涩的对我笑了一下。

“我真的是按照你的意思说的，除了告诉她你要把一切都结束掉之外，我真的没多说一句话。这丫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

她，没有我想的那么傻？是这样吗？是我一直以来都把她想的太傻了吗？是我没有发现，还是我没有注意过呢？

抬起手，我轻轻的揉了一下她那有些干枯的披肩发，声音有些轻微颤抖的说道：

“傻丫头，哭什么啊，啥事都没有。赶紧站起来吧，地上冷。”

她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用脑袋蹭着我的肩膀。我知道她现在哭的很厉害，因为我的肩膀都感受到了明显的潮湿。我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她都已经知道了，我还解释什么呢？

“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人家又没打我。来，擦擦脸吧，今天中午带你去食堂吃怎么样？我请客，想吃啥都行。”

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我抽搐着嘴角，用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笑着说道。听到我的话，她终于是把哭声抑制住了，胡乱的擦了擦脸颊，这丫头抬起头，用那双湿润无比的美丽瞳孔静静的看着我，然后带着一个僵硬的笑容，对我乖巧的笑着。

“我不想去食堂，我想去天台，可以吗？”

“好啊，只要你想，咱们去哪里都行。”

我轻轻的揉着她不算柔顺的头发，用自己最为温柔的声音说道。谁都没有提到刚才的一切，也许肖伟那家伙说的对，这丫头并不傻，也许很多事情她都有所察觉，只是我没有真正在意过她罢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在我身后的她突然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然后在我不解的目光中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左手。

“牵手走回去，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的说着，似乎是害怕我会拒绝。果然，这丫头还是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啊，我怎么可能会拒绝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辈子都牵着她的手，直到我们其中一个，躺进坟墓。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傻瓜，当然可以啦，我们一起回去。”

我微笑着，把手里那只略显粗糙的小手紧紧握住，然后慢慢的走上了楼梯。也许，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合适的那个女孩，虽然，我的心中还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慢慢的忘记她，忘记曾经，也忘记，关于她的一切。

我想把自己有的东西都给身边这个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喜欢我的女孩，即使失去了一切，只有我的身边还有她在，我想我就是幸运的，我也是富有的。

“夏朗，我不想叫你全名了呢。”

“为什么啊，我觉得夏朗这个名字还算不错哦，最起码比二狗铁蛋啥的要好上不少吧。”

“不是呢，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情侣嘛，老是叫你夏朗不太好。我想找一个更加亲密的称呼，行吗？”

“这样啊，那就叫我朗哥哥好了，是不是有种很亲密的感觉？”

“不行，这样叫太害羞了啊，没人的时候这样叫还差不多。再说了，我比你大啊，你得叫我姐姐。”

“那你说叫啥呗。”

“嗯，叫你小朗，怎么样？”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紧握着她的手也缓缓松开。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异常，原本笑得无比开心的她也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在我面前手足无措的低着头。

“不……不喜欢吗？那就换一个……”

“不是，我没有不喜欢……我说你个傻丫头，干嘛摆出这种表情啊，我真的没有不喜欢哦，就这样叫，好吗？”

“嗯，那，小朗？”

“嗯？咋了？”

“没事，就想叫一下试试。小朗？”

“哎。”

“嘻嘻，小朗小朗小朗？”

“在呢在呢在呢。”

看着身边这个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般笑得无比开心的女孩，我也是缓缓的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呐，雪姐，对不起，我不能再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了。我找到了一个跟你一样，能够让我重新振作起来的女孩，也找到了一个跟你一样，让我能够放弃一切也想要拼死守护的女孩。所以，对不起，现在的小朗，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小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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