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斑驳

“我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感觉，感觉很宁静，能让人舒心。”她柔声说道，似乎是因此回想起了什么。

那时窗外的月光斜射入漆黑的屋子里，打在了她的脸上，将她漆黑的瞳照亮。

那双柔和的瞳中，有着她此时此刻内心全部的情绪，那些情绪波动在眸里，隐隐间有了泪光闪动。

她一直都是一个恋旧的人，一个人的时候时常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童年记忆，那些如老照片般泛着老旧黄色的画面，那些画面里的每一个人的笑容，还有他们的留声，她都清楚的记得。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小孩子，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就好了，这样的话她一直都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的家人们，亲戚们也都不会变老，最终谁都不会离去，大家还聚在那间不过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吃着一日三餐，那间老宅里挤满的是幸福。

她如此希望着，甚至在晚上的时候躺在床上许愿，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愿望有些过了，于是退而求次的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慢一些就好了。

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也知道。

即使许了这样的一个愿望，第二天起来之后镜子前那个叫罗薇的女孩还是长大了，那颗总不愿长大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明白了很多事。

“以前你在这样的环境里住过吧？”言冬问道。

“嗯。”她擦了擦眼角淌出的泪，怀念道：“在我爷爷的老房子里，我在那里呆了很久。”

“现在呢？”

“现在搬到大房子里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房子啦，只是九十多平米的单位房罢了。”

“你爷爷他，身体还健在吗？”他问道。

这句话问出口有了好一会儿，罗薇才轻声说道：“他去世了。”

“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言冬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 “没事的。”

她测过身，望向了言冬的床所在的方向，却没有来到床边看向他，她的脸上带着淡淡柔和的微笑。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我还在想有没有机会再来到你这里。”

言冬笑了笑，“现在你来了。”

她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之间做出的决定，打扰到你真不好意思啊。”

“小事情啦。”他柔声道：“不如说我其实也喜欢这样，屋里多一个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了。”

罗薇微微一愣，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有点，但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能和我说说吗？”

他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现在想先听你说。”

她咋了咋眼，“听我说？说什么？”

下一刻她立马明白了过来，这些早已是明摆着的问题了。

只听她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些事我会说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机到了我会和你说的。”

“这样啊。”言冬百无聊赖的抱着后脑勺，“那我这边也等到时候再说好了。”

他随后又问道：“那个时候是指什么时候呢，是我们两人更亲近之后？”

这本是一句调侃的话，他以为罗薇那边会接上一声嗔怪，只是小姑娘那边带着笑意的应了一声“嗯”，随后却说道：“等我们变成知己再说吧。”

“所谓的男闺蜜？” “对。”

言冬笑着叹了口气。

倒也不坏，他对人家小姑娘也没什么心思，现在的他对谁都提不起那门心思。

那之后两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言冬忽然出声问道：“对了，你讨厌我吗？”

“嗯？”她疑惑出声，“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漫展那天，我不是碰到你了吗，那次过后我以为...就这样咯。”

罗薇于是想到了那天旖旎的场景，俏脸不禁红了起来。

她那个时候肯定是非常生气的，但是那股气挺久之前就烟消云散了，现在的她即使想起那件事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了，最多就是觉得羞涩。

她轻“哼”了一声，道：“不讨厌你，起码现在看来，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上次那件事，就当是给你的福利好了，当做是我在这里的房费吧。”

您可真会想啊。

言冬自觉无话可说，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只听他笑着道：“那我有机会再MO第二下吗？”

随后听到“噗”的一声翻毯，罗薇已经坐了起身，一脸羞涩的嗔道：“言冬，信不信我今晚让你睡不着觉！”

“开玩笑开玩笑。”他笑出了声。

“哼！”

小姑娘扯着毯子躺下了身，把身子侧到了另一边，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睡觉，不理你了。”

她真的再没发出过一点声音，言冬又笑了笑，觉得这姑娘可爱极了。

似乎他在这里认识的几个高中生妹子都挺可爱的，等等，还有一个目前尚不确认。

那之后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梦境。

罗薇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睡着。

她双手护在身前，那被言冬碰过的地方，那感觉似乎直到现在都留在那里，合着他刚才开玩笑似的话语一起形成了她心跳加速跳动的原因。

她也知道那只是一句玩笑话，言冬也许并没有当真。

但她并不觉得这是开玩笑，不是觉得他会做什么，而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她思考着。

就像他说的那样，那些事情是不是要等到两人关系更亲密之后才能说呢？

两人关系变得亲密，一般来说并不是往男闺蜜的方向发展吧。

如果言冬真的值得信任，那是否也值得托付真心呢？

她不知道，这么一想之后她无比的混乱，心头升起一股燥热，她连忙把被子掀开，嘴里吐着丝丝热气。

习惯性的，她想到了很多事。

很多很多事，有些离谱，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

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她全然不记得了。

那个晚上，罗薇做了一个梦。

身位画师的她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她来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拥有过许多的能力，甚至一度统治过世界。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的梦是过去，是回忆中曾发生过的事。

梦里的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她几乎每晚都要花一段时间来给自己制造困意，这样才能睡着，这像是法师的施法过程，中途不能被任何动静打断，否则法术就会失败，她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平时家里的人都睡得很早，这个家在晚上十点半的时候就全部熄灯了。

但今晚不同，客厅的灯还亮着，从房间里不断传来的浓郁烟味比平时更多时候都呛鼻。

父亲和爷爷对坐在客厅里，两人抽着烟，在聊着什么，两人板着脸，看起来并不像是在闲聊的样子。

父亲的话语声从客厅传来，是嫉不耐烦的声音。

“我不能住下去了，明天我就带薇薇他们搬走了。”

“你要去哪里？”老人问着。

“租房子。” “租的房子能住多久？”

父亲在老人的话语中咬着牙，一把将嘴里的烟摔到了地上，火星四散在地上。

“我不管能住多久，总之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爸，我更您也这么多年过来了，这么多年你都向着阿弟，什么吃的穿的都给他，辛辛苦苦挣的钱也全给他，他现在好了，事业有成了，都不回来看你一眼，这几年一点声音也没有，借给他的钱也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你现在满意啦？”

“我从十五岁开始跟你学手艺，学这破烂手艺，做出来的东西堆满整间屋子，一天下来卖得了多少，这些东西都过时了，没人买了，我们守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天天供老祖宗，难道老祖宗保佑你天天有钱花不成。”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很大，知道后来变成了吼叫。

男人对着自己的父亲吼着，抱怨着不公平的对待。

“阿弟说要创业你无条件支持，我想出去搞矿，你拦我，把那帮来找我的老板打走，让我跟你守这烂摊子，现在好了，我一无所有了，你能给我什么？”

“任娴她妈妈去世，白事的钱我们还是和人家借着给的，现在欠的那五万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抢，薇薇上小学也要花钱，钱钱钱，每天都是钱，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这次我必须要走。”

他站起了身，老人瞪着眼，喝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他吼道：“知道当初我妈为什么生下阿弟之后就跑了，知道阿弟长大后宁愿去找他妈妈也不愿留下来陪你吗，你太固执了，你这个脾气没人受得了你，你活该孤独一生，现在我也要走，你让汇仁他们给你尽孝吧。”

那之后，父亲头也不回的走了，老人在后边出声阻拦着，却早已无力追赶他了，老人在饭桌上咳嗽着，咳嗽声越来越小，连同老人的呼吸一并变得微弱。

爷爷得了病，很久以前的事了。

幼小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乖乖的跟着父亲和母亲离开了那座老宅，来到了龙海市，父亲联系了几个老板一起做生意，几年下来生意慢慢做大，也算有了钱，一家人开开心心的买了一间二手房住下，父亲在饭桌上笑着说等以后有钱了就买大房子，让薇薇住上更大的房间。

可是那个晚上，还在吃饭的他们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叔叔的声音报着一门悲事。

爷爷去世了。

葬礼的那天，天上下着雨，她乖巧的站在母亲的黑伞下，看着爷爷那张熟悉却有些苍白的脸静静地躺在灵堂上，时辰一到，父亲和叔叔一起为他盖上了毯子。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明明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却不知为何留下了泪。

似乎爷爷这一睡，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没有人在睡前给薇薇讲故事了，也没有人背着薇薇走过那条老街了。

一切都将离去。

.....

父亲在葬礼后不久收到了一笔钱。

那笔钱是叔叔给的，经过叔叔的手，将这比赔偿金交给了父亲。

是爷爷的心意，他说这辈子对不起父亲，所以对于父亲最后离开，他并没有感到气愤，只是觉得有些孤独。

老人孤独的闭上了眼，那一刻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父亲紧紧的握着那笔钱，从眼角留下的泪沾湿了衣襟。

从那以后他仿佛走上了爷爷的老路，对她严加教育，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的一切必须按照父母指定的来走。

他以为自己对女儿做的这一切是弥补对父亲的罪，殊不知自己成为了当初的父亲，对于罗薇来说，这个父亲做了很多她不理解而且十分讨厌的事。

直到后来，她开始违逆，背着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和父母吵了很多次架，吵架的原因更多是因为画画，她喜欢画画，画了很多很多，而父母却一点都不赞成，不仅当着她的面一张张撕了她所有的创作，还给她愤怒的俏脸留下了热辣的痕迹。

她一天天，一年年的忍耐，从一开始的叛逆变成了闷不吭声，再后来变了冷漠。

她足足有两个月没和父母说过话了，一直待在补习班老师的家里，画画也是偷摸着画的，虽然后来经老师调解，和家人的关系回温了一些，但却如何也回不到最初的状态了。

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离她而去的爷爷一样，只存在于过去了。

而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

深夜，她缓缓睁开眼。

她分明感受到那些从眼角不断淌下的泪沾湿了枕头，即使用手去擦拭，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流出来。

她哭出了声，轻柔的声音像风一般回荡在这间小屋子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泪，也没再哭泣了。

她看着床下的言冬，目光无限柔和。

她掀开了身上的毯子，白皙的小脚踏上了他的床，略微瘦弱却姣好的身子慢慢跪坐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少年，在他身旁缓缓躺下了身。

也许在这里，她才能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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