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暗礁（三）

当你用心感受一场旅行的时候，世间往往过得很快。

孙浩带她来到了自家亲戚开的咖啡店，今天亲戚不在店里，他依旧能享受到半价的优惠。

何艺虽然并不赞成在炎热的夏天和热气腾腾的咖啡，但此刻店里散发出的浓郁香味确实比任何一家奶茶店散发出的奶香味更具有味觉上的吸引力一些，她觉得也许可以尝试，毕竟这世界上也是有人会选择在大夏天吃火锅的，因为有空调这个创世纪发明的存在。

孙浩带她坐的地方，上次也带着江雪坐过，就连位置都没有发生改变。

从这里，透过一旁的茶色钴玻璃能看到大海，咖啡店像是矗立在大海上，随着浪潮轻缓的漂浮着。

这样的一家咖啡店别有一番风味，午间来到这里喝咖啡的人大多也西装革履，每个人看上去都温文尔雅，没有谁因为夏日的炎热而显得格外的暴躁。

何艺也稍稍使自己静下了心，用双手的手背拖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孙浩在一旁点单。

这一次，小店多了一种冰咖啡。

相比起普通的咖啡，冰咖啡则有点像超市里罐装的速溶咖啡，本身就含有一定的糖量，基本用于夏日清凉解渴用的，虽然店里也有卖，但大多数都被用作外卖卖出去了。

何艺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玻璃杯，一路上带来的口干舌燥使得她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嘴里顿时充满了一股清甜，有些微苦的味道，并不坏，还十分的爽口，不同于廉价的速溶咖啡，店里自制的冰咖啡据说是采用了进口的蓝山咖啡作为主要口味，混合上一些其他的咖啡填补蓝山微酸而不够香的口感，因为味道相近，所以即使混合着泡也不会喝出什么违和的味道来。

两人觉得爽到。

爽够了之后，就该聊聊正事了。

孙浩作为男方，自然是要第一个开口引起话题的。

他微红着脸，许久没见，如今再次见到她心头除了紧张之外，更多的还是兴奋。

她的打扮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五官方面有了些许变化，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弧度，更多的往尖锐的方向发展了，也许看上去有些凶，有些不近人情的感觉。

但她放松而柔和的目光也让孙浩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些许舒缓，他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不显得那么奇怪的说道：“好久不见了。”

这是一句废话，他在打招呼。

“昨天你在电话里说过这句话。”何艺微笑着打趣道。

孙浩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接着说道：“我没想到我们两人还能再见面，我以为你会一直埋怨我什么的......”

何艺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怨恨只是暂时的，是会随着时间慢慢磨去尖锐的。”

她这么说着，自己却有些恍惚。

真的，怨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磨灭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父亲之间这么多年的恩怨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再深入探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况且当时错的是我，你救了我，我更没理由埋怨你什么的。”

在见到他之后，尤其是当两人聊天的话题再度提及那个夜晚，他几乎是毫无征兆的想起了那一夜的雨。

......

记得那天，天上也下着雨，雨下了一整天，天气微凉。

他提着伞，独自走在无人的街上。

手机里照射出的冷光，大概是这个昏暗的街道为数不多的光源之一吧。

这条街，在傍晚六点之后就冷清了下来，直到晚上九点才陆陆续续看到行人在这里游荡，但他们几乎都迈着急切的步伐走过同样的地方，纷纷在他此时正走着的这条路的尽头选择了右转。

右转之后再走过一条小巷，就来到了这个城市的禁忌之地。

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在这条狭长的大街能够得到很好的释放，前提是你得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

那条街被妖艳的粉色光芒笼罩着，充斥着异样的诱惑。

孙浩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每次他走过这条街步伐都会加快几分。

他很无奈，因为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现在是晚上一点，已经能看到不少客人说笑着，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

孙浩将厌恶的目光甩给了他们，那目光大抵和看牲畜没区别。

他步伐匆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充斥着奇怪气场的地方。

但他的视野中闯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轿车在街头稳稳的停了下来，车灯将黑暗的小路照得通亮。

车门打开之后，一个女孩的身影走到了他视线的中央。

一个他一直觉得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少女。

她今天很漂亮，却看起来很憔悴。

她站在那里，身形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瘦弱不堪。

车窗缓缓摇下，一个中年大叔的头露了出来，他看着车窗前的女孩，笑了笑，伸出手托着她的下巴。

“你今晚表现很好，我很开心。”

何艺两眼无神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真是可遇不可求，拿去吧。”

他拿出的钱不少，只是没有亲手交给面前的女孩，而是一把撒在了空中。

它们琳琅满天，纷飞落下，从她苍白的脸庞滑落。

宛如落红，在漆黑的大地失去了本应拥有的色彩。

那个人还没走，只是大笑着，声音尖锐刺耳。

他大概是想看眼前的少女弯下身，想捡宝一样将这些钱一点点的捡起来吧。

他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对于这种直面的羞辱肯定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和钱过不去吗？

所以捡吧，像捡宝藏一样的一张张捡起来吧。

但他等来的不是何艺，而是蓦然冲来的孙浩。

他的拳头狠狠的砸在那个人的脸上，他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

拳头上沾上了那个人的鲜血，腥味弥漫开来。

那人吃通着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他刚才那一下着实用力，打在鼻梁上，巨大的痛觉甚至模糊了视线。

孙浩又扑了上去，死死的抓着那个人西装的衣领，两人倒在湿滑的地面上，他紧握着的拳头扔在不停地朝着那人的脸砸着。

何艺恢复色彩的视线中，看到的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看到孙浩的时候，她也愣住了。

......

“我今早看到何艺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她，会不会是去......”

这些话，是他从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口中听到的。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他最讨厌的地方。

来到这里找她。

......

那个人报了警，孙浩忙站起身，拉着何艺的手跑掉了。

他们跑了很远，拐了很多个弯才停下。

城市的霓虹渐渐远去，剩下的不过是这个陌生小巷扑闪扑闪的街灯。

两人停下，嘴里都喘着粗气。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头泛起苦涩，还有深沉的痛苦。

他以为，至少能等到她的一句抱歉，或者解释什么的。

但等来的却是她抡来的一掌。

那不大的手掌，打在他的脸上，热辣的疼痛感几乎是瞬间蔓延了全身的每一处神经。

打醒了他。

在他的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却并不是那么冰冷。

记得那个时候，她哽咽着，咆哮着。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事，我爱怎样都和你没关系吧？”

孙浩怔怔的看着她。

看着她那在冰冷的雨幕中不断颤抖着的身子

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还有那从眼角滑落的泪。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和天上冰冷的雨水一同落入了黑色的大地。

漆黑着，冰冷着.....

他很痛苦，也很不理解，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和报复自己。

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折磨着她，改变着她。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这个女孩说，那些话占满了他的脑子。

但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和这个女孩见面了，维持了三年的同学关系也在那天晚上彻底的破碎了。

直到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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