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处一凉,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出现。
我再次睁开双眼,看到地上被斩断了的几缕秀发。
叔公的刀法已入化境,就在我开口一刹那他竟然可以将势若奔雷的长刀一转,只斩断了几缕头发后收回。
“你刚才说什么?”叔公冷冷地问我。
我定了定神,再次开口道:“方先生,方勉将我托上岸时,曾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
“那么短的时间,勉儿还能让你带话给我?你莫不是在诳我?是不是想死得更惨些?”
我知道此时必须说出有说服力的话语才能让叔公相信我,于是我轻声念道:“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这是我们明教中人临死前吟诵之诗,外人甚少知晓。
果然叔公脸色一变,眉头皱起,半晌后道:“勉儿托你带什么话给我?”
我之前说话太耗费精神,如今眼前发黑,只能勉强道:“方先生,能否和你单独说?”
然后我便晕了过去。
自我变成女子以来,便不再做梦,或者做了我记不得也未可知。
再次从昏迷中苏醒,我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军帐里,身上还盖着被褥。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于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身子虚弱如故,费了半天劲才靠着床架坐了起来。
将双手伸到眼前,纤细,秀气,毫无疑问,这是女子的手。我终究还是没能变回来。
叔公的声音传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循声看过去,发现叔公站在一具黑色的棺木前,一只手还搭在棺木盖上。
心里一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我的棺材了。
我见此处再没有旁人,便颤声道:“叔公。。。。。。”
许是叔公让军医为我做了治疗,我的病势好转了很多,声音也没那么嘶哑,甚至,非常的好听。
但这世上能喊他叔公的,只有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我”而已。
他又惊又疑地看向我。
之前他想必都没有好好正眼看过我,毕竟在他眼里,一个仇人家的女儿,有什么可多看的。
现在他却一步步向我走过来,口中喃喃道:“你是谁?为何与小茹如此相似?”
我哽咽道:“叔公,我是方勉,我是您的勉儿啊。”
叔公瞳孔收缩,不能置信道:“你胡说,勉儿已经死了,他就躺在我身后的这具棺木中!”
我擦了一下泪水,深吸一口气道:“叔公,接下去我要说的话可能会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希望您能听我说完。”
他铁青着脸,耐着性子将我的复述听完。
我说了那么多话,虚弱地喘息起来:“叔公,事实便是如此。”
叔公“哼”了一声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我早料到他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于是接着说道:“叔公可以问我任何就你我二人知道的事情,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接下来叔公一连问了我十多个问题,我虽然说话缓慢,时不时低还要歇息,但最终还是都答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已不能不信。
突然他上前挥手给了我一巴掌,我被他打得倒伏在了床上。
“你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仇人丢了自己的性命?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竟叫你给毁了,你对得起我么?你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兄妹们吗?”
我知道他需要发泄,一半是因为这个事实带给他太大的震撼,另一半,正如他所言,他对我倾注太多心血,一心想让我继承父亲未完成的事业。他说得对,如今这一切,都叫我给毁了。
我流着泪,嘤嘤地哭着,满心都是对叔公的愧疚。
他许是发泄完了,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多岁般,身子也佝偻了起来。
“叔公,对不起。都是勉儿的错。那晚勉儿梦见小茹,您知道在我心中最大的伤痛是什么。所以我才会去他们那里。叔公,我想知道小茹为什么来找我。我们不是已经报了仇么?难道是小茹怪我当初没能救她,所以才托梦给我么?”
“报仇?你以为,我们已经报仇了么?”
“叔公?赵宋不是已经灭亡了么?而且他们所有的皇族和重要的官员都已经被俘获了,我们随时可以将他们杀掉,为我们的亲人报仇,不是这样么?”
“勉儿。”这是在我附身赵嬛嬛后他第一次这么叫我:“赵宋没有亡,并不是所有的皇族都在这里。赵佶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城破时并不在汴京。我入宫去见金国的皇帝,他接到了信鸽传书,张邦昌那个软骨头,已经取消了自己的帝号,将皇帝位让与了赵构。赵构在应天府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建炎。赵宋江山,依然还在!”
我听完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赵构?居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么?
叔公说着说着,怒火又燃烧起来,他指着我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便在金国皇帝面前说那完颜宗望识人不清,如今才会让那赵构轻易地夺回了江山去。接下来,只要我再做努力,那完颜晟必然会答应由你接替张邦昌代领中原王朝。可就在此关键时刻,我居然接到了你不幸身亡的消息。等我回来后,才知道你是为了救赵佶的女儿才溺水而亡,你说说,我能不生气么?这大好的机缘,竟然就这样被你错过了!”
我只低着头,不敢再吭声。叔公自六年前父亲兵败后,便殚精竭虑地想要报仇,想要取赵宋江山而代之。他没有孩子,自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而且诚如叔公所言,张邦昌的软弱,成为了完颜宗望的把柄,至少之后再要新立一个中原皇帝时,他便失去了说话的立场。而叔公的梦想,眼看就要成为现实。
却被我给破坏了,而且,彻底地破坏了。
叔公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勉儿,方才我的话说重了。无论如何,你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我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又一次哭得梨花带雨的(之后叔公跟我描述的)。说来也怪,换了个女人的身体,竟然性格上也变得软弱起来。
叔公将我从床上扶起道:“去最后看一下自己的遗体吧。明日便要火葬了。”
我点点头,在叔公的搀扶下,来到了盛放着我的遗体的棺木前。
叔公略一发力,便将棺盖打开。我向里面望去,第一次看到不是倒影的自己。
天气寒冷,我的遗体保存的还算好,至少没有耳穿鼻烂流脓水的情况。那个“我”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和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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