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在明教的地位崇高,名为光明左使,实则形同副教主。杨钦虽然不是当年起事的那批老教众,但数年前也曾在二哥那里见过叔公,知道这个传奇人物。如今再次见着了,又被他劈头训斥了一顿,气焰一减再减,涨红了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趁势对他道:“你若是忠义的,就不该助那杨幺背叛我二哥。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我可以杀了你,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就看你怎么选了。”
他再傻也听出来我在招降他,只是他心情复杂,一时难以下定决心。我面若寒霜地盯着他,眼中杀意渐浓。的确他对我有些用处,可如果他不识抬举,我可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注意到了我的变化,立刻开口道:“方。。。姑娘。杨某有一事不明,若姑娘可为杨某解开心中疑惑,杨某便愿意走这条明路。”
我淡淡道:“你但讲无妨。”
他脱口而出道:“当初方老教主,还有姑娘的许多亲友,尽皆死于宋廷之手。如今方教主和姑娘又为何要我们投降宋廷?难道姑娘已忘了当初的血海深仇吗?”
其实我早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也是杨幺叛主唯一一条站得住脚的理由。
如果不能把这个理由驳倒,那么不仅仅是杨钦,整个明教的教众,包括已经投降的黄氏兄弟都会心怀迷惑,关键时刻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我环视诸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杨钦身上,沉声道:“首先,你想一想,宋廷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杨钦没想到我不问反答,愣了愣道:“当然是一群人。”
我点点头道:“这群人,以狗皇帝赵佶为首,全部在靖康二年被女真人抓去了北方,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受尽**,包括妻妾儿女,个个活得连猪狗都不如。你说,这深仇大恨可算是报了?”
他想了半天道:“也算是报了。。。但那赵构。。。”
我打断他道:“第一,赵构当年并不是那群人之一,现在的宋廷,和当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第二,赵佶自小不喜欢赵构,女真人第一次南下,他还让赵构去金营送死。可以说,赵构对赵佶的恨意,不见得比我们少。第三,如今女真人占了长江以北,烧杀掳掠,荼毒百姓,凡我汉人,无不以驱逐鞑虏,直捣黄龙为己任。但一盘撒沙下,如何能够对抗残暴的金人?最后我来问你,我父亲大人当年起事,是为了自己做皇帝,享受荣华富贵么?”
他被我这样一问,哪里有的选择,只好道:“自然不是。方老教主是为了。。。”
我再次打断他道:“是为了替被赵佶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老百姓们谋一条活路。可是如今赵构当政,并未因对金战争而对百姓横征暴敛,反而是向富户们赊欠,用海外贸易及关税偿还。而举全国之际抵御金国入侵,也只有赵构为首的宋廷可以执行。如今杨幺非但不以大局为重,反而和金人相互勾结,要将这半壁江山也双手奉送,他带给明教弟兄的,绝对不是活路,反而是寻死之道!死则死了,还要遗臭万年!便是父亲大人还在世,也容不得杨幺如此倒行逆施!杨钦!事到如今,你还不幡然悔悟?真当我不敢杀你么?”
论急智和表白,他这个大老粗怎会是我的对手,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又感受到了我最后的怒气的杀意,立刻低下头道:“方姑娘息怒,是杨某一时糊涂。若非姑娘提点,杨某便是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罢了。杨某愿降,但凭姑娘驱使,不敢有违。”
说服不同的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黄诚热衷名利,我自当诱之以利。杨钦看重名声,我便以大义压他。由不得他不降。
我微微一笑,解开了他的绑绳,拍着他的肩膀道:“杨将军能够悬崖勒马,大义灭亲,幸甚之至。一会随本军师去见岳帅,记得有所表现。”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既然投降了,是待罪之身,自然得立些功劳。关于洞庭水寨的防备图,肯定是要他画出来的。另外其他随意的情报,然后和黄诚一起去招降其他楚军,都是他必须去做的。
当然,他既然决定降了,肯定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再不济,也不能比黄诚差不是?
忙乎了一天,终于尘埃落定。杨幺手下一文一武两大臂膀,已经被我兵不血刃地卸下。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洞庭湖周遭的楚军便将会被肃清。根据杨钦和黄诚提供的情报,杨幺亲率的一万水军将是本次军事行动的最后目标。
打败他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虽然他有胆量软禁旧主,但并没有展现出过人的军政谋略。如果我是他,肯定不会盲目扩张势力,造成军力分散。对外我会和金齐二国联盟,对内我会清洗一轮,统一思想。毕竟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
这些他都没有做到,自然不值得我高看他一眼。我的目标自始自终是救出二哥,其他的,让岳飞去处理就好。
有些疲乏的我此时正依偎在元飞的怀里。他抚摸着我的后背问道:“有心事?”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萧索道:“今日为了招降杨钦,我让叔公出了面。后来杨钦提到了我父亲,我知道叔公他一定不好受。”
他轻叹一声:“老人家为了我们,的确付出太多。。。”
我美眸带泪道:“当年若不是叔公,我早就死了。可我总让他老人家生气,让他失望。有了自己家庭后,也忽略了他许多。这两年他的头发白了不少,背也有些佝偻了。翼展,我很内疚,又很害怕,呜呜呜。。。”
我的确是又伤心又惶恐。叔公逐渐步入老年,陪伴我的日子也不知长短。说我自私也好,我真的是害怕失去他。他不仅仅是我的长辈,这十多年,我早已视他为父。
元飞按着肩膀将我扶正,柔声道:“嬛嬛,想到了,就去做。不要让将来的自己后悔。叔公他老人家一直是关心你的,我们着实应该多孝敬他老人家。”
我嗯了一声,擦了擦眼泪道:“你说的对。我这就过去找叔公。”
入夜未深,叔公独自待在屋内,不曾歇下。
看着我撅着嘴,眼睛红红的样子,他哑然失笑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怎地还像个孩子似的?怎么了,和翼展吵架了?”
我摇头道:“他才不敢和勉儿吵呢?叔公,勉儿只是想起了逝去的父母亲人,觉得好生惭愧。白天勉儿那番说辞,叔公不会怪勉儿吧。”
听我说起逝去的亲人,叔公眼里也露出了缅怀之色,半晌才摇摇头道:“哪里会怪你呢。”
我有些不信,怯生生地拉了拉叔公的衣袖。
他摇头晒道:“你这孩子,还不信叔公的话么?”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扶着叔公坐下,跪下身子乖巧地为他捶腿。
叔公享受着我的“孝顺”,双眼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光出神。半晌他才悠悠对我说道:“我比你爹大不了几岁。说是叔侄,却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甚好,也算是少数几个懂他的人。其实你白天那些话并没有说错,你爹带着大家伙举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这一来,各地州府为了拍赵佶马屁,逼着乡亲们去山上采石头,然后他们就可以敬献花石纲给那狗皇帝。二来,农忙的时候,大部分劳力都在山里采石头,来年收成奇差无比。官府征不上税,便派人来锁拿拷打,弄得很多老百姓家破人亡。。。你爹,他是不忍心看到乡亲们受苦,才毅然揭竿而起的。他曾跟我说过,他真正的理想,是建立一个没有昏君贪官,没有高低贵贱的大同世界。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如果他还活着,面临如今的局势,我知道,他一定会采用你和志儿的做法,绝不会带着明教弟兄们奔向火坑的。”
听着叔公这般娓娓道来,想起父亲当年的音容笑貌,我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得嘤咛一声哭伏在叔公的膝盖上。
他抚摸着我的秀发,声音也有些颤抖:“勉儿。。。你一直很好。是叔公被仇恨蒙蔽,对你太过严苛了。那时候你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可你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呀。我却给了你那么大的压力和责任。。。是叔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
我哭泣道:“不是的,叔公对勉儿最好了。是勉儿不听话,让叔公失望了。。。呜呜呜。。。”
“好孩子,别哭了。你溺水那天,我的魂都没了,整个人的状态都魔障了。但是你又活回来了,虽然。。。变成了一个女娃儿,但是,只要你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后来叔公看到你结婚生子,心里着实为你感到高兴,就像。。。为自己的女儿那样高兴。”
我抓着他的衣襟大哭道:“爹爹,我就是您的女儿。。。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叔公也不禁热泪盈眶起来,只会点着头道:“好。。。好。。。”
夜色阑珊,我痛哭一场后,终于消除了心结,再也没有了内疚之情,与叔公之间,也已心意相通,再无隔阂了。
帝姬之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