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葬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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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坐在教堂里。这件教堂被藏在市区繁华区段和普通居民区中间，前后都是小巷，拥挤无比，开个门都会怕拍到了路过这条小巷的人们。建这座教堂前期时本来坐拥三条市区大道，左右前三个方向从教堂脚底延伸出外，有着条条大道通教堂的美誉，那个时候的教堂一层楼有着别人居民房三层楼高。

在这座城市作为战争前线的“迂回歼击场”之前，教堂的声誉处于顶尖时期，男女老少把教堂看得跟城市自家名胜古迹似的，就算不信教，也会进去听听那来自天穹之上的音乐，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思考着什么。那个时候学校还会组织学生到教堂参观，做义工，写观后感，每次学生都会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对着教堂仰头转圈，急于看完这个如同藏物博物馆一样的辉煌的教堂。

那个时候教堂接手的事情非常多。它能够做心理咨询，能够做殡仪馆，能够做景点，能够做讲堂，还能做救济所，所以里面修女修道士人数不在少数，而且有着各种各样的技术和能力。他们在人脉方面也遍布全国，曾经还因为这个教堂的原因调停过可能会发生在这里的战争。所有人都把教堂当作他们区别其他城市的荣耀。

但是这些辉煌最终还是被波及至此的大战毁掉了。军队把这间教堂当作伤员藏身地，而后因为形式转变而掏开了那些墙壁弄成了机枪口，再到撤退阶段埋了几百公斤的炸药等着敌军占领，活生生把这座教堂夷成了平地。等到命运的奶奶颠簸四处回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下了残骸，连教堂底下的土地都被掘深了40多厘米。

现在这个教堂是大战后的初建成产物。一开始政府没有钱重新把这个教堂修整回原来的模样了，而且因为周围人对外国教会的误解，教堂就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没有人愿意做教士；学校也撤销了参观活动；政府没有能力重振，也看不到重振教堂的利益。现在这个教堂还在，全靠命运她妈妈这个倔强的女孩，命运也就顺带被她妈妈的朋友们培养成了这样一位按理来说不太合格的修女。

现在这座教堂很小，高度只有两层楼高，其中有一层楼的高度只有几个小尖塔，吊灯几乎就要垂到地面上来。里面的措施也不太完善：厕所只是很小的一间，关门的时候门叶会把整个人挤到角落去；一排一排全是木椅子，个别还有螺丝脱落的现象；有些窗怎么也关不上，关的上的也关不紧，一吹大风，如果不拿东西把窗边封住，就会拍得周围居民投诉......

命运也很难做，自从她的妈妈走后，这件教堂就少有人来打理了。不单止打理，教堂里面的大部分工作也没有人做了。她的老爸是个物理教授兼学院长，学校里面那群毛没长好的大学生整天烦着他，还有授课老师也会追着他问进程，他能闲出来陪陪命运都是天大的喜事。久而久之这件教堂就只有命运一个人打理了，她老爸时不时会来看看命运的成果，看看命运把这间老伴留下来的东西照顾成什么样子，来把命运接回家里去。

命运照例在厕所接了一只大水桶开始做清洁卫生来了。这件教堂没有个像样的锁，窗也不牢固，在命运不在的时候闯进来什么不速之客乱砸一通不是很难见的事情。很多流浪汉在天冷时候会进来取个暖，小孩子会进来教堂捉玩打闹，那些不怀好意的会尝试什么能够给它掰下来卖个钱——要不是命运三番五次会回来给它搞个清洁，转个头会在教堂讲台上摆着的盘子放上水果，人们都不知道这件教堂原来还是有人在管的。

然而命运虽然作为修女，对待这些日常生活却没有修女所有的沉稳的性格，看见那些被弄脏的地板和桌面就觉得火冒三丈，每每擦一次就暗暗吐一口唾沫，期望着这口唾沫能够吐在肇事者的头上：“嘁！嘁！嘁！嘁！嘁！”

在搞卫生弄到一半的时候，命运几乎筋疲力尽，瘫在座位上默默地听着刚才打开的音乐，反正也没什么人，外放就外放了。刚听完一曲子没多久，命运刚想站起来继续她的工作的时候，教堂的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口往内看着。

命运愣了会儿，她没想到现在教堂居然会有人亲自来拜访——那位妇女的动作很轻，但并不畏畏缩缩，她的动作放缓是为了不惊吓到教堂里面的人。命运曾经偷偷观察过各类人进来教堂的神色，贼人和客人什么样子现在的她很容易就能分清楚，也就不会再轻易出现给捣蛋鬼鞠个躬欢迎到场的尴尬场景出现了。

“你好！”命运手中握着拖把立在双脚中央，正正经经地给她打了个招呼。

“嗯，请问你是命运吗？”妇女问。

来找我的？命运大致猜到什么事情了，点点头：“嗯，我就是。”

“我是泉知音的妈妈。”妇女走到命运的旁边，坐到了椅子上。

命运把手中的扫帚给放到了一边，朝着讲台，也坐了下来：“嗯。”

妇女说：“这件教堂......就只有你一个人来打理吗？”

“是。我爸爸好像很忙，没有时间......”命运不习惯跟比她年纪大......应该是说比她辈分大的人说话。她和长辈们说话总是会觉得心胸闷，害怕自己在他们面前不够得体，不经意说出什么傻话。幸好教堂的凳子都是朝向讲台的，那个妇女就看不到命运什么表情，命运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葬礼的事情。”

“我知道的可能不会很多......听说之前都是我的妈妈一手操办的，现在到了我老爸接手了，也许你问问我老爸可能得到的东西会更准确些？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命运深吸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刚才的音乐没关，如今这么严肃的话题，这首歌不是很必要活跃起来。

命运放在口袋里的手找到了音量键一关，音乐被截断在高潮部分，原本热情洋溢的教堂瞬间变得冷清了，像是换了一片天。

完了完了完了......命运再次深呼吸起来，借希望于伯母不会介意这样的事情。

“不必了。问你就足够了。其实也不是问......我只是想找你谈谈而已......”

特地来找我的？命运低下头，像是背书一样想着那些步骤：“你说吧。”

“我只是想问问......你对死......是怎么个看法？”

“......”命运顿时脑袋里嗡的一声空白起来了。她是修女，也是葬礼里面的主持者，伯母来问她这样的问题最正确不过了。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命运自己对这些概念没有太大的兴趣，也没有一丁点头绪，主持的时候没看见她一直都是手里拿着本书在碎碎念吗！现在连书都没碰过了，照搬都搬不来。

妇女停顿了许久，没听见命运的回答，便继续说：“其实......我们泉家本来是生活在雨临江里面的，那边小村子四处环山，要不是孩子她爸爸，我们很难走出那片大山看到这样的世界。我们那一个族的人已经在雨临江近两三百年了，但是在上一次大战里遭到外国人屠村，我奶奶只保下了我们几个崽子，让我们这个族群留下了后代......”

......这是在说什么？和那个葬礼有什么关系吗？命运听着听着都懵了，她现在还在搜肠刮肚找点之前老妈子和教士给她普及过的宗教生死观，左捏右捏已经能够忽悠一小番了，只剩下怎么圆起来这个蛇头马尾的东西。然而现在这是发展到哪里了？她还听漏了几句，怎么说到族群上去了？

“在这之前我们家族是个大家，是一个独立的民族，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和传统，但是在那次大战过后，我们族人就只剩下我们少数几位了......在战争结束之后，民族调查员因为我们给不出文献资料，也因为我们的人实在留存得不多，他就没承认我们这个民族，把我们归到其他民族底下去了。”

......所以说，这和伯父的死有什么关系吗？命运想偷偷瞄一眼那位母亲的表情，但是她是个前置位置，这样的小动作也许会被伯母看得准准的，她也就没敢多动。这种被束缚的感觉真不好受。

“知音她爸爸......是个民俗学家，我们也就是在雨临江里面相爱而且产下知音的。知音因为被那里的风气感染到了，活泼得过了头，而且对什么东西事情都是非常积极和乐观的。她的生死观就很可笑......她总是认为人活着就总是有希望，无论他如何病入膏肓，只要能有命留下来，就一定会有救的......她觉得一死就什么都不剩了，所以想让我们想尽办法留下她的爸爸......那也是我们民族的传统思想，知音把这个看得很重很重。但是我跟她说了谎了，之前她连她老爸生什么病都不知道，现在可能也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爸爸已经......”

“......”......命运慌得额头冒出冷汗来，她该做些什么？一开始伯母是想问些什么东西来着？现在伯母又想要她怎么回答呢？她刚才貌似是注意听了伯母所说的话，但是转眼间又给忘了。她觉得伯母所说的话意不在所言，说得很平淡但异常伤感，让她很难受。

“如果......你对生死观有什么异于她的见解的话，请你帮我给她疏导疏导吧......但是千万别对她提起那些有关于民族的事情。她很在意这些的，因为她小时候受过别人的欺负......我很担心她将后会怎么办......”

“嗯。我能办到的，我会尽力。”命运勉强给前面空气点了点头。

“非常谢谢你。”妇女说。

命运好想回过头去看看，她总觉得知音妈妈的状况不太对，这也许是被压抑久了，没人能倾诉所以才来找她来了。原本这些民族问题跟知音老爸死了有什么联系呢？但是她就是自顾自地说，也没发现自己所说的前后没啥联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这次的葬礼......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我打你爸爸的电话，没有打通。”

......这个命运还是非常清楚的，而且说辞都铭记于心了！“应该就是明天。但具体的时间我还是得问一下我的爸爸。明确了之后，我给你打电话吧。”

“嗯，好。”

命运接着话语刚落，往伯母那边瞄了一眼。看见伯母正襟危坐，看着讲台一动不动。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妇女轻声说：“命运，这么小就做上了修女，要是知音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命运被她这句话吓得差点站起来。“没有没有......我也只会做这些东西了。你高估我了。”她连忙说。

“嗯。我是时候要回去了。知音的午饭我还没做。”

“劳烦你来一趟了。慢走。”命运轻声说。

妇女站了起来，缓缓地向门口挪去。命运这才想起转过头去看看伯母，她看见伯母步履阑珊，驼着背双手往前垂，一下子老了好多。她之前找过老姐的时候看过她，那个时候的她显得非常年轻，动若脱兔，跟她老姐描述的知音是一个样子的。她丈夫的死拖慢了她生活的脚步。

她轻轻带上门，教堂重归平静......命运坐在座位上，想着以后那场葬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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