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月下妖精与约定（其三）

“你现在的生活……开心吗？”

少女微微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双眼。

不对吧……

她想问的才不是这个问题。

这样的问法，就好像在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啊？”

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吧！谁会把不开心的事跟一个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掏心掏肺？

但是没有办法，人有时不得不说出与自己本心相违背的话。

即便相思的人就在眼前……

…………

最近时不时地会冒出这样的疑问——

——我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这大概是继莎翁那流传千古的一问之后，最令人迷惑的问题吧，至少黑是这么想的。

少女合上手中的书，将其塞回书架上。

刚开始的时候，阅读这个世界的文字还令她有些为难，但现在基本上已经能流畅地读完一整本史册了。这也是所谓“语言的加护”的功劳。

但随着了解的深入，黑却开始感到疑惑。

人们总是这样说：“最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的心是一切的开始”。

但是，即便有了为之行动的心，有了行动的意志，也不能保证之后的行动完全与自己的意志相符吧？倒不如说，人类的行为时常与其本身的意志相悖，这样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即便出发点是好的，但最后却酿成大错，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吧？

那么，果然还是行为本身更加重要吗？行为高于意志，结果比起因更重

要——

——这样的想法或许也有失偏颇，至少黑不想承认。

若是让她承认这件事的话，那她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岂不都归于徒劳。

行为与意志，理想与现实，如若要在其中寻找一个妥协点，那或许是勇气，亦或是一点恰到好处的运气吧。

不过，暂且抛开这些不谈。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

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有怎样的意义蕴涵在里头呢？

“迪亚波罗殿下，有人来了！”

少女熟练整理好座位，将衣架上的斗篷取下。小妖精莉莉娜在少女的身边盘旋，洒下肉眼无法察觉的鳞粉。

随着墙壁内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漆黑暗室的墙上敞开了一道光之大门。

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人手提着魔导灯走进密室。老人轻车熟路地点亮密室的灯光，整个房间瞬间亮堂起来。他环顾四周，解开厚厚的风衣挂在衣架上。黑便趁着这个机会从他身旁的暗门离开。

这个隐藏在圣王宫之中的秘密藏书室，是莉莉娜在到处闲逛时的意外发现。

不曾流传在市面上的古籍，禁书，记述着失落历史的绘本……大量不同寻常的书统统被收录在这个不足一件卧室大小的房间里。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纸的生产已能大规模化，但仍没有印刷术的存在。即便能用魔法解决一部分需求，手工的抄本依旧是主流——尤其是这样正经的书籍，不同于民间的小薄本，常常需要十几位文者一同誊写，字迹也要统一如一，价值便水涨船高。

像那些更早些的兽皮书，因为其中禁忌内容的存在，更会将书者手指砍下，舌头拔出，风干后悬挂在书皮的表面，借此昭示书籍的独一无二。

就连这样的书，黑也在那书室里找到数本。

但最让少女震撼的是第一次进入书室时发现的，在桌上刻着的一行字：

历史皆乃虚伪，故吾不止致力于追寻真实。

虽然一开始，黑只想在这里寻找回归原本世界的方法，但这几天来，每天定时拜访，已经逐渐成为了黑每日必修的日课。与此同时，她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混乱的心情。

离开秘密藏书室的通路，只有一条直直从地底螺旋上升的阶梯。莉莉娜轻易地无效化了门上的封印魔法，黑推开门，门外是另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错综复杂的密道如蛛网般分散，通往不同的方向。黑推测这可能是王宫修建时留下的逃生暗道。她沿着其中一条暗道，一路爬升，来到一间无人的客室，从阳台翻身出去，便是圣王宫的屋顶。

冰蓝的圆月伫立在头顶，分外清冷。少女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屹立在整个王都的最高点向远方眺望。脚下的王宫大半已陷入暗夜的沉睡，三座笔直的白蔷薇之塔犹如宝剑般拔地而起，在月光下反射出冷漠的银光，拱卫着圣王宫。而王都的街道才刚刚热闹起来，星星灯火闪烁不定，宣泄着只属于夜晚的活力。

而头顶，在肉眼所不可及的无垠深空，是诸神永远的乐园——神庭。

“知道吗？这个圣王国有着上千年的历史。”

少女好似在喃喃自语。

“那是当然的呐喏。毕竟从人家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开始就住在这里了呐喏。”

小妖精欢快地拍打着翅膀。没想到这点小事都能戳到她的自豪点，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小妖精的平均寿命在五百年左右，从那时候开始圣王国就存在了吗？

“真的是很长很长的历史啊……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天神，地神，秘密战争……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意义不明的词汇却也越来越多。

魔族究竟是为什么会被驱逐到魔界？叹息之壁又是为什么而存在？

为什么人类和魔族要争斗，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明明都有叹息之壁的阻隔了？

这些问题，少女从来未曾好好考虑过。

按照圣王国普遍流传的传说，再结合秘史上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数千年之前人类并无国家之分，全部集居在如今圣王国的土地上，享受神庭光辉的普照。那时的神庭还未远上无垠的高空，神祇们恩泽着人类，与人类钦慕，甚至相爱。神庭之王奥里斯将太阳悬挂在天空，把光与温暖赐予人类。这时魔族出现了，它们外表丑陋，内心邪恶。魔族厌恶阳光的闪耀，誓要将神庭摧毁。

于是诸神从人类中选拔出充满智慧与勇气的战士，令他们饮下神之甘露，甘露赐予了他们近似神祇的力量，这便是初代的勇者们。勇者们与神祇们以通过战斗，将魔族驱逐到群山的尽头，几乎将它们斩尽杀绝。

这时慈悲的女神降临了。她看着战斗过后满地苍夷的战场，心生慈悲，于是用无上的神力降下了分割天地的高墙，并将大地恢复到原本山清水秀的模样。

而魔族却依旧仇恨着太阳。它们诅咒着神庭的光辉，于是神庭高高升入天空，不再赐下光辉。魔界也自此变得终年暗无天日。

但这其中也未免有太多的漏洞，就连再桌上刻字的那位先人也在笔记中留下了疑问：

无论哪本史书都没有记录，魔族到底是从何而来？

既然神庭之王是奥里斯的话，那名神秘的女神又是谁？

如果女神真的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在战争开始之前就消灭魔族？

结果，说到底，这依旧是人类为了自己的方便而随意篡改的历史罢了。

民间流传的故事中根本没有女神的出现，所有的戏份都被神王奥里斯夺去了。但另一方面，却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奥里斯一开始要消灭魔族，而后又突然放弃了。

刚刚解决一个疑问，新的疑问又会如雨后的春笋般不停冒出。结果到最后，黑根本没搞清楚自己自从来到异世界后所做的一切，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好奇怪啊，普通的话，不应该好好考虑过后再决定的吗？”

少女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猛冲，完全没有考虑过前因后果，即便再什么时候给人当枪使了，她也不会注意到吧。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再收手了——因为在墙的彼岸，还有塞雷娅她们在。路西菲尔也被部下敬重着，根本不像书中那残暴荒淫，仇视着人类的魔王。

所以，最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她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她究竟想怎么样？

说到底，现在的状况真的需要改变吗？

她真的想要改变吗？

这次触及这个问题，少女总是会被矛盾的心情搅得一团糟。

既没有行动的勇气，又没办法放手承认。即便相信自己的心意是真实的，却也在一次次的拖延中渐渐变成了好似自我欺瞒般的应付。

“我这样子下去……真的好吗？”

真实的爱，永恒的爱，究竟是什么？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说起来，她到底为什么会想要追寻永恒的爱？

只记得，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未曾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在众多烦恼尚未发生之前……

在自己还依偎在母亲的怀中之时……

甚至在生而为人的意识显现之前……

只是每每提到这个词，内心都会出奇地平静，就好像是只属于她的魔法咒语。

于是，少女又想起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白雪，你现在又在哪儿呢？嘛……就凭那个笨蛋，无论在干什么，肯定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蠢事吧……”

少女回想起过去，白雪老是一有什么奇思妙想就想上手试试，而自己总是要为她的要求焦头烂额。黑不禁失笑。

“那个迟钝的笨蛋，如果遇到的还是原来的我的话，会不会生气地一脚踹上来？”

要是那时没有吵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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