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钟——,远处就会传来一声到几声巨响。大约是“人民保护部队”在开炮;或是一枚帝国的火箭弹落下来了。
不过至少火箭弹打不到城里。穆拉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盯着黑板发呆。反正,这种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听得下去了。
流言在这座北边的小城市里四处传播。在学生当中,传播着“合众国的部队正在撤军”的消息——这可不大妙。不过,也许脱离了合众国的飞机与坦克,“我们自己的”兵士们也能单干。至少所有的电台都在传播乐观的消息,只是提醒他们尽量不要出门而已……
好吧,至少三天前如此。今天,它已经和这座城市的夜间一样,变得死寂无声了。如果用力鼓捣它,它至多会突然发出噪音,随后播放起一首帝国军乐。据说,帝国的主体民族、合法民族以及他们自己宣称的地球上最高贵的民族(不要误会,以上都是指一个民族)特别喜欢它,听到它就像是听到了哈里发的圣谕一样。
帝国的现任哈里发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理论上,我们的总统得听他的话——可惜并不,就像我们这儿也不听总统的话一样。除了帝国的公民,没有什么人承认他的“哈里发”头衔,只叫他“苏丹”而已。
反正,苏丹也好,哈里发也好,都是一个疯子。他把帝国变成了一个高效率的战争机器兼屠杀机器。他在突厥尼亚城的“哈里发宫”里张牙舞爪地发表演说,要为他的民族——那个自古以来就英勇善战现在也在他的带领下争做每日斯巴达人(也就是说,他们每天要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民族——拓展生存空间,用铁与血扩大帝国的版图。
那些在街头巷尾传播的流言还说,帝国的部队会毫不留情地屠杀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不讲突厥语的人,然后用黑色的油漆粉刷这座位于北方边境的小城,在它周围的土地里头撒上氯化钠就像罗马对迦太基做的那样……穆拉德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躺在街边的、白发苍苍的老人,眯起眼睛对他说的。
可惜,可怜的穆拉德搞不清楚氯化钠是什么,哪怕此刻教师正在黑板上画出它的晶体结构并且标出离子键的键长——没关系。也许它是食盐还是核燃料什么的,不管它了。也许他们是用溴化钾炒菜的呢。搞清楚氯化钠是什么以及其他的东西是什么,对眼下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帝国的黑旗会不会插到这里,似乎还更紧迫一些。
穆拉德保持着坐姿的端正,眼睛却在打量着班里端坐着的姑娘们。她们正值青春年华,就是脸色蜡黄了一些以及衣物朴素了一些——也难怪,恶劣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允许任何人面色圆润并且穿上光鲜亮丽的好看衣服。也许在首都那儿会好一些吧?
虽然首都似乎是被罗刹国的人占着了——无所谓了。罗刹国总比帝国好。据说帝国治下的所有女孩都得裹得严严实实,严守经文上有的以及没有的总共三百六十一条戒律——就像天方城里的那些疯子一样——当然前提是她们得有纯正的突厥血统。如果三代以内有和异族人(比如穆拉德这样的沙民)杂交,那大约就很悲惨了。这也是那个老家伙告诉自己的。
对了,那个老家伙是山民来着。这块据说是全黎凡特最自由的地方,最早就是由山民组织的。不过现在,他们承诺要让所有人,不管是山民沙民还是突厥人,都活在一个自由而安全的环境里。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楼房似乎摇晃了一下。那个呆板的的黎波里老头还在面无表情地讲解分子晶体。见鬼,那儿应该是相当开放的才对;为什么会培养出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当然,无论开不开放,他都不会对这门课感到一丝一毫的兴趣。上课不过十分钟,但自己却觉得过了一整年。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的黎波里老头看,慢慢地竟把那老头看成了麦尔彦——不是经书上那位圣贤的母亲,而是自己的心上人。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身形既娇小又匀称;她终日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裳(也许不是终日,但这个的黎波里人的确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好像在哀悼什么;她本人也很少露出笑容——这样反倒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她就像个西式的洋娃娃一样惹人怜爱(大概也惹母亲怜爱)。
但是她已经离开自己了。或者说,自己压根就没被她看上。因为她不但不同意丈夫有殴打妻子的权利,反而威胁要把自己的不当言论上报给山民的有关机构。更糟糕的是,她竟然爱上了自己的舍友——那些山民竟然说“那是她的自由”!见鬼,不戴头巾就算是够自由的啦……穆拉德忽然觉得的黎波里人本身也索然无味。
不过,要是虔诚得像自己的母亲一样,那也够无趣的。不过这也要“多谢”北边的帝国:它用凝固汽油弹活活把父亲烧成了焦炭。自那以后母亲的精神就不大正常。她曾经是个哪怕穷得叮当响也要去商店的橱窗里买最新款的切片蛋糕的女人,对西方的时髦玩意近乎狂热地崇拜。
想完这些,似乎才过了五分钟呢。穆拉德抬起头,才想起那个走得异常慢的时钟早就停摆了;也没有任何人去修理它。
好吧——下课铃响得还算及时。他如释重负地走出教室。走廊旁的矮墙至少还是完整的,不是吗?倚靠着它朝远处眺望,便可以看到这座小城市的光景——荒漠之间的一连串高矮不等的小方盒,以及方盒群中钻出的滚滚浓烟。除了山民旗帜上的一抹亮绿之外,再也没有多少绿色。他看见合众国的坦克正往浓烟的反方向结队行驶,像是要离开这座城市似的。也许那只是在转移阵地吧,穆拉德想。他并没有想太多。
好吧。没有什么好看的。母亲是去过首都的;按照她的描述,首都比这里好多啦;简直就像西方一样。参天的楼房,高耸的宣礼塔……到了夜里,城市里处处灯火璀璨,人们甚至彻夜不眠,沉溺于狂欢中……当然,如果厌倦了都市的喧闹,也可以走到古老的巷子里歇息片刻。
不过首都早在几年前就被炸得满目疮痍了。叛军和其他什么东西把这个就在帝国边上的小国搞得一团糟。能跑到西方的人都跑到了;不能跑的人则不得不留下来迎接末日。穆拉德叹了口气,又走回教室。看看这些勤奋学习的姑娘,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可惜她们大约的确绝对不会同意成为自己的后宫成员。
也许放学之后,他还可以找回他的老兄弟们,在篮球场上度过自己的傍晚;不过母亲大约不会同意的。即使在高中,她的手也伸得那么紧;仿佛晚回家片刻就会因为自己不正确的族裔被帝国的人拿着水果刀割喉一样。
足够了。穆拉德心想。有合众国与人民保护部队在,这座城市永远不会沦陷。然后,他,穆拉德,将会加冕成整个新月沃地的国王,并且把这座学校里的所有年轻姑娘——不管她们是不是戴头巾——都收归自己的保护,免遭北方那个被疯子哈里发领导的帝国的蹂躏。由于实力上的差距,他可能不得不暂且向哈里发宣誓效忠。
当然也许自己能够手提圣剑,把那个侵略者的头子的脑袋砍下来把他的尸体做破碎处理并且丢进君士坦丁堡郊区的垃圾填埋场里。就像矮小的达乌德战胜巨人查鲁特一样,他也能打垮庞大的帝国以及领导帝国的哈里发。
除此之外,他后宫里的姑娘们必须要穿着宇航服才能上街,以免被穆拉德以外的人看上……啊不,是避免遭到不纯净的男人的染指。穆拉德确信自己将与山民做得一样好,甚至做得比他们更好——山民竟然让女人去打仗!他,仁慈的国王穆拉德一世,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还有……
一枚火箭弹飞进窗户里,终结了穆拉德的一切幻想,以及他的生命。
(注:在我们这个时代,一间宿舍只能容纳相同性别的个体入住。来自未来的读者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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