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感到烦恼。
上飞机之前,她刚刚得知房子要涨租的消息,平时毛手毛脚的部门经理又拿升职来诱惑她,而安检部门更是一群饭桶——竟敢把带着炸弹放上了飞机。
一瞬间,她觉得火气上头,一把抢过劫机者手中的话筒,大声喊,“请保持安静!我们正在面对紧急的态势,请不要再火上浇油,这是在危害所有人包括你自己的安全!”
空姐的话语似乎奏效了,人群中声音逐渐低下去。这让她感到欣慰。
“所以……”青年依旧站在原地,“除非你给出承诺——”
劫机者迟疑地看向空姐,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话筒递给他,似乎让他自己决定。短暂分泌出来的肾上腺素,让她不怕死在万米高空了。
“好吧,我承诺,”劫机者结果话筒,开口,“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我保证,只要你们肯听完我的故事,这架飞机不会少一颗螺丝钉,谁都能够回到自己的家。”
话音落下,整个飞机一阵寂静。
“除了你。”
一个声音突兀地传出,所有乘客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除了我,我会被警察带走再吃上几年免费牢饭。”劫机者恍惚地摇了摇头。“那么……”
“好的,好的,女士们,先生们,”青年拍拍手,“让我们听完他的故事,好吗?”
笑声逐渐平息。
“谢谢。”劫机者诚恳地说,“我来自于英国南部的一个乡村,家里非常穷;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母亲在生下我时,因为难产而死——”
“噢,又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人群中再次传出一个刻薄的声音,“让我猜猜后续:因为对母亲的死难逃其咎,你被哥哥姐姐排挤、父亲怨恨。你的童年受尽委屈无处哭诉?”
“没错……就是这样。”劫机者诚实地回答。
“这真无聊,”一个女声接过话头,“要我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总是各有各的不幸’。而你的不幸太烂俗了,帮帮你自己,哪怕变成一个halfman——至少你还能有一门巨炮……”
乘客们再次大笑起来。
“是啊,没错,我的不幸很烂俗,那又怎么了?”劫机者浑身颤抖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为什么要各有各的不幸?我像其他众多悲惨的人一样,就代表我不够悲惨?难道悲惨会像生产过多的劳动产品一样贬值?”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抱歉……”女声顿了一顿,说,“的确,这对我来讲不够新鲜,但是对你来讲也许足够悲惨。是我的错,请继续。”
“很好,”劫机者点了点头,“在我六岁的时候——”
“我有一个问题,先生。”又是新的声音。
“我不认为我现在想回答你的问题。”
“但我依然要问。”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以至于要它的主人大声喊出来才能传到机舱这一头,“我们已经远离安徒生时代了。现在真的还会有人以‘难产害死了’母亲为由,责怪一个未知世事的孩子?这根本说不通,不是吗?”
“这并不——”
“噢,先生,请原谅我。”方才的女士再一次接过了话头,“你现在正以一种碧——池上帝视角看待这个问题,佯装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应该随你的心思一样。但是这不公正,因为——nothing is impossible!”
“抱歉,我也想插一句嘴。我不赞同这位小姐所说的话。作为一位久经考验的哲学系教授,我想我有义务为大家解释一下在哲学体系中有关因果之间关系的论述。”
“我才没有时间听你们讲这些。”
乘客们没有理他。
“客观地说,她母亲的死的确是由于他的出生,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难道你可爱的母亲将来死掉是因为我呼吸掉了属于她的那份氧气?”
“嘿,珍惜你的小嘴。”
……
“你们能不能先停下来,”劫机者在广播中怒吼,“按照约好的,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乱吼些什么?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容忍你把炸弹带到飞机上来!”
“说得对,如果你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你可以去报复那些迫害你的人不是吗?”
“嘿,不如听听这个主意?一下飞机,你带着炸弹回到家,把全部迫害你的家人统统炸个四分五裂。这样死的仅仅是你们一家子怪胎,而不是来威胁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对啊!”
“就是!”
……
劫机男子无力地观望众人吵起来,这一幕在他的生命中多次重演:没人听他说什么,没有人管他做什么。所有人都认为——He is nothing。他本以为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能改变这一切,结果什么都没能改变。
“God,”劫机者的手摸上引爆器按钮,“为什么你关上我的大门的同时,还把下水道口也堵死了?”
终于,他放弃了一切希望,准备结束这一片的嘈杂。
空姐惊叫出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们大喊着停下,住手,承诺自己会把故事听完,似乎一切都晚了。
劫机者闭上双眼,搭在按钮上的手带着一丝颤抖。一个声音突然将一切动乱掩盖住——
“我想我理解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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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理解我?”
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平凡,劫机男子很确定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是的,先生。”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很胖,戴着眼镜,头几乎秃了,“上帝给了你本该美好的东西,却又将一切全部都毁掉——我非常理解这种感受,在我的一生里,无时无刻都在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人以群分……”
人群中,一个声音悄悄响起,伴随着一阵奚落的笑声,然后像是担心什么,又用咳嗽声掩盖掉。
“我已经隐藏了很久,本来打算把这一切都埋在我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可是当我目睹到今天的一切,我知道自己不得不站出来,”中年人离开座位,来到过道上,一脸的诚恳,“因为我的经历让我能完全理解你。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帮你。”
“你、你的……经历?”劫机者呆呆地说。
“是的,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是一名超能力者。”中年人叹息一声,“而我的一生都在被我的超能力折磨。”
“这、这不是真的吧?”劫机者瞪大了眼睛,“你有能用一辈子的超能力,还会和我感同身受?”
“不,每一个命运给与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中年人露出睿智的笑容,“我叫克拉克,你叫什么?”
“克拉克?克拉克·肯特?”劫机者和众人一起惊呼出声,“超人真的存在?可他没有这么胖!”
“不,我只是叫克拉克而已,既不姓肯特,也不是超人,”克拉克笑了起来,“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的超能力是什么呢?”
“你、你的超能力是什么?”劫机男子如梦初醒。
这一刻,整个飞机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都在等待着克拉克的回答。
“我的超能力就是,”克拉克微笑着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可以在任意一架飞行中的载具上飞翔。”
沉默。
巨大的笑声爆发出来,声波震荡下飞机几近颠簸。
“明白了吗?”在这阵疯狂的笑声中,克拉克看向劫机者,用嘴型告诉他,“这就是超能力者的真实生活,简直就是诅咒。”
“不,不,不,这不可能!”劫机者双目瞪大,急促喘息着,不敢相信地挠着头发,“你一定是在撒谎!你一定在骗我!”
“不,我没有。”
说着,克拉克肥胖的身躯忽然腾上半空,笑声在下一秒变成了惊呼。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说的超能力——我只能在还在飞着的东西上飞行,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弱的超能——”
飞行途中,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克拉克肥胖的身躯在机舱中弹来弹去。
广播又打开了,机长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们在飞行中遭遇到了一些气流……请系好安全带。”
可怜的克拉克像一个圆滚滚的保龄球,在反复的撞击中发出痛呼,再次招来人们一阵嘲笑。
终于,他摆正了方向,慢吞吞飞到了劫机者面前,轻轻落下,说:“我的一生都因为这个遭到嘲笑和戏弄,我已经42岁了,依然独身,不敢与任何女**往,我怕她们知道我的超能力之后——”
“你女朋友没机会知道你的超能力的,哈哈哈……”
嘲笑声此起彼伏。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十分理解你,我的朋友。去™的生活。”
劫机者早已泪流满面,他猛地扑向克拉克结实的身躯上,大声哭出来。
“哭出来吧,习惯了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是吗?”
两个互相理解的可怜人拥抱在一起,空乘小姐在旁边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觉得这一天过得也不算太差。
“等等,”人群中最开始发问的青年人突然道,“我不是故意煞风景,但是我还是想问,克拉克先生,我们怎么知道,你只能在飞行的飞机上飞,而不是能随心所欲到处飞——就像真正的克拉克一样?”
人群中发出思考的赞同声。劫机者闻言心里一咯噔,推开克拉克,警惕地看着他。
克拉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因为我现在™的就在一架飞机上,你满意这个答案吗?如果我随时可以飞,为什么要花钱做冤大头?”
青年人仔细思考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对不起,是我的不对。”
“你该向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对不起。”克拉克骂骂咧咧,“瞧你们这些人的刻薄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劫机者闻言几乎又要哭出来。
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手里握着引爆器,他掀开引爆器开关的盖子,一阵滴滴声传来,引得众人又一阵惊呼。
“放松,放松,先生。”克拉克轻轻地指引着劫机者,“你不一定非要这么做。知道吗,世界上还有许多和你一样承受着苦难和白眼的人,我们要学会坚强,不管别人的态度,过自己的生活。”
“不管别人的态度……过自己的生活……”
劫机者眼中闪着泪光,他的手放在引爆器按钮上,微笑着,轻轻一摁。“这些话早该拿去做™的幼儿园入学演讲。”
乘客们都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可想象中的爆炸却没有到来。
他们睁开眼睛,发现引爆器的警报声已经解除,劫机男子跪在地上,抱着克拉克的大腿,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克拉克将劫机者扶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引爆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不要再管从前怎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乘客们爆发出欢呼声!每个人都在为克拉克鼓起自己的手掌!
“英雄!”
“英勇!”
“真正的超能力者!”
克拉克看着这些兴奋的人们,嘴角不由得弯起来。
他的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为着他欢呼,称他英雄。
他那四十二年的人生被压抑得太久,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相信,这被人们嘲笑的超能力,真的会有让他变成英雄的一天!
幸福的、此前从未被理解过的克拉克,不愿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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