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变奏点（上）

亚洲-东亚联邦国-瞳之城·上港 附近

叶穆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他抹了抹眼睛，转头望向列车窗外。

当然，窗外的景色还是和他睡前同样的一片漆黑。

叶穆现在所乘坐的，奔跑在与众多瞳之城一同修建的，名为“地网”的地下轨道网络中的地下列车。

并不是磁悬浮列车，更不可能是反重力列车，这些正正方方的在地下穿梭着的灰色钢铁巨蛇，甚至并不比一个世纪以前的动车和高铁优秀到哪去，如果要比起舒适程度和美观度的话，可能还要远远的差于那时。

当然，对于生长在这个年代下的叶穆来说，坐在这乱糟糟的车厢中的体验和自己平日里在“跳蚤窝”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虽然不太舒服，但也算还能接受。

“呵....”

叶穆轻轻地叹了口气，扭了两下僵硬的背，让自己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

自他昨天晚上从燕京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出行的麻烦之处。

虽然瞳之城以外的地表世界已经几乎全都是废墟了，在这个时代更不可能有旅游这一说法，但是对于一些商人们和其他一些因工作需要出差的可怜人来说，在不同的瞳之城之间穿梭绝对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碍于资源、国力和对地质灾害预防的合理性考量等问题，地下轨道网络只存在临近的瞳之城之间的线路，不存在远距离的直达线路。

因此，叶穆想要从瞳之城·燕京到达瞳之城·上港的话，中间需要经历曲折的16个站点，在到达其中的一些站点时甚至还需要换乘。

事实上算下来，只用了十四个小时就已经接近目的地的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叶穆扭头，看了看拥挤但却安静的车厢，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卷纸条，打开了它。

在22世纪，纸张和纸质的物品已经是十分少见的东西了，而像叶穆手上这样的纸条则更应当是只存在于老一代人的回忆中的“情怀之物”。

而现在，展现在这打开的“情怀之物”上面的...

则是一串更为复古的，手写的潦草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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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小时前

公元2106年7月5日-亚洲-东亚联邦-瞳之城·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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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之下，灰暗的居民楼被辉光染成了温暖的金黄色。

嘈杂的车流声连绵不绝，与焦灼而闷热的空气交相辉映。

突然间，一个黑影从空中坠下，轻巧的落在了一户人家阳台的阴影之中。

那个黑影单膝跪在地上，看似一动不动，但诡异的变化却在他身上悄然发生：

漆黑而粗糙的皮肤斑块性地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白皙肌肤。

骨骼摩擦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此起彼伏，肌肉与筋腱也在他的皮下不停地跳动。

数秒之后，这些诡异的变化渐渐停止了。

黑影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出了阴影。

于是，一个赤粿着健硕上身的青年，赫然出现在了柔和的阳光之下。

青年摇了摇头，甩了甩自己遮住了眼睛的乌黑长发。

他接着伸出手，一把将头发向后抹去，并很神奇的仅靠这一个动作就将其固定为了背头的发型。

柔和的光透过略显浑浊的空气，洒在了他带着一丝欧洲特色的，棱角分明却又不失亚洲神韵的脸上。

他的眼眶高挺，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但碧绿的光仍从他的瞳中散出，冰冷而诡异。

青年抬头，闭着眼睛冥思了片刻，接着转身从衣架上扯下一件衣服，搭在肩膀上，然后拉开阳台门，走进了客厅里。

他一边走着，一边从食指的尖端伸出了一根利爪，如同刀切豆腐一般轻松的在左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然后从皮肤下面取出了一个闪烁着的圆片型装置，并将其随手丢在了沙发上。

伤口没有流血，一瞬间便愈合如初。

青年环顾了一圈安静的客厅，接着套上了搭在肩上的上衣，转身走向了一间紧闭着房门的卧室。

推开房门后，只见一位苍白的老人躺坐在朴素的床上。

老人的身形消瘦且憔悴，但凝望着天花板的双眼中却好似焕发着淡薄的星星火光。

青年靠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老人，老人也注意到了进门的青年，垂下眼睛望向了他。

“又去‘狩猎’了吗？”老人轻细的问，“叶穆，我的孩子。”

名为叶穆的青年点了点头，“我向你保证过，会在你还在世的时候清理掉那些抹黑你的‘老鼠’。”

他又轻摆了下手，“再说了，我总需要找点事情做，毕竟你也不希望我一直待在这陪你。”

“我可没有向你索要过这份保证...”老人说，“你是在让你的双手沾满肮脏的血。”

“我手上的血污本来就不嫌少了。”叶穆挑了下嘴角，但又很快变得一脸严肃，“你的心率又不稳定了。”

“噢...”老人垂下眼睛，稍稍点了下头。

“生命体征弱化的比上一次要更严重，我可以‘感受’的到。”叶穆说，“还是不想去医院吗？”

“嗯...”老人轻叹了口气，沉思了一小会，“我和你说过了，孩子，我不想再去抗争自己的命运了，只想让它顺其自然...”

老人的语气十分平淡。

“如果死神今晚就会来敲门呢？”叶穆依然严肃着面庞，他本就碧绿的瞳中，又在散发着幽冥的光。

他并非在耸人听闻。

叶穆能够“听”到生命系统运作的“声音”，能够“嗅”出生命体内器倌的病变或衰退。

简单地说，他能感受到生命的衰竭，甚至能够预判其他生命死亡的时间，比任何高明的医生甚至是尖端的机器都更加的精密而准确。

“那就让它来吧。”老人听罢，不带一丝犹豫的说，“我准备好了。”

叶穆微微的垂下了脑袋，沉思了一刻，接着抬起头来，说，“那让我陪你走完吧，你不想在人生的最后也独自一个人离开吧？”

“自己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人叹了口气，“不过说说话，也好。”

他笑了笑。

“也好....”

老人接着动了动嘴唇，并将眼神在房间中游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床对面的一个摆满了各种奖章与奖杯的收藏柜上。

“穆啊，在柜子倒数第二层，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抽屉里，帮我把里面的灰色盒子拿出来。”老人指着收藏柜，“钥匙就在上面展览柜的一个奖杯里，应该是第三排...”

还没等老人说完，叶穆就已经走到展览柜边，并将指尖的骨头从皮肤里伸出，㮑进了那个抽屉的钥匙孔里，轻松地便将其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盒子。

“嗯...”老人停顿了一会儿，等着叶穆搬了个椅子，坐在了自己身边。

“知道这是什么吗？”老人问。

叶穆拿着盒子，轻吸了一口气，而从他的鼻翼和眼角的皮下则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光。

“有植物纤维...某种金属...铜和银...还有很复杂的..打印墨汁的味道...”叶穆一边分辨着空气中的挥发物，一边闭着眼思考着，“再加上这是你的东西，所以是..工程蓝图？”

叶穆说完，将盒子递给了老人。

“我当了一辈子工程师，还有什么别的可留念的东西呢？”老人接过盒子，笑了笑。

他接着按了一下盒子的指纹锁，从里面取出了一卷蓝色的，带着密密麻麻的金属光泽条纹的纸张。

随后，老人便将那图纸在腿上铺开。

伴着蓝图的展开，其上方随之投影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瘪半球型设施的立体结构图。

那个设施有着上下两大层，还有一个将整个设施覆盖住的半球壳形保护罩。

设施的上层与地面齐平，下层位于地下，是一个横截面比上层小接近一半的椭球型。

而在蓝图的右下角，则排列着几行人的姓名。

在这些名字的最上面，有一行被特殊标粗了的文字：“主设计师：叶文松”——那正是老人的姓名。

那个代表着一代传奇的，伟大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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