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母与子（上）

叶穆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老妇人，从第一眼起，记忆中在自己年幼时的妈妈的面庞便开始浮现了出来。

但令叶穆吃惊的是，这个女人在这十七年间的变化，已经远远的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在叶穆出生的时候，杨月萍27岁，而现在叶穆23岁，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女人如果真是自己的母亲的话，她应该是50岁，甚至还没有正式进入老年。

但是，她现在看起来的样子，却像是一个八九十岁以上的，已入垂暮之年的老人。

不过叶穆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她如此大的变化，毕竟在第一代改造人中，有80%的人都要面对同样的【提前衰老】的问题。

而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只是没能逃脱这不幸的命运罢了。

“查尔斯？”

杨月萍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叫出了那个令叶穆感到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他已经十七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叶穆垂下眼睛，点了点头，他半张开口，却并没能说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字。

杨月萍看着叶穆，嘴唇微微的颤抖，“天呐..孩子，真的是你吗？”

叶穆抿了下嘴，“是我。”他低声说。

杨月萍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她赶忙上前把叶穆拉近了屋子里，然后神情紧张的关上了房门。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孩子？”杨月萍转头，声音颤动着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感到有些疑惑的叶穆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先瞥了一眼乱糟糟的客厅，和躺在地上的行李箱。

他轻吸了一口气，弥漫在空中的焦糊味还很浓郁，他分辨了出来，那是电子板烧坏的味道。

“叶老师昨天去世了，他在走之前把这个交给了我。”叶摸出了胸前口袋里的字条，语气十分的平静。

而杨月萍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叶文松老师？这不应该啊...”她从叶穆手中拿过纸条，打开看完之后却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我从没有告诉过叶老师我的去向，他不该知道这些的。”

杨月萍又抬头看着叶穆，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叶老师为什么让你来找我？他有说过什么事情吗？”

“什么？”叶穆面对着自己母亲的质问，感到十分的疑惑。

“不是叶老师让你来找我的吗？”杨月萍接着追问。

“不...我不理解....”叶穆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一个分别多年的孩子来寻找自己的母亲本应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面对杨月萍突如其来此般质问，他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地址，你说这是他交给你的？”杨月萍举起那张纸条问到。

“是的...”叶穆木讷的回答。

“那叶老师有说过什么吗？什么内容都可以！”杨月萍依旧穷追不舍的问到。

叶穆愣住了。

此时，他心中的情感已经由最初的困惑，转而化为了一丝愤怒。

他能嗅到从杨月萍身上所散发出的浓厚的“恐惧的味道”，却无法理解这份恐惧的来源是什么。

但叶穆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很敷衍的就忽略掉了“与自己相别十七年的孩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事实，并且直接忽略掉了她年轻时的恩师——叶文松的死讯，却转而关心起了一些叶穆根本就无法理解的问题。

“叶老师...他已经走了...”叶穆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好..对，叶老师他走了...”杨月萍如同失了魂一般在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没有逻辑的话语。

她捂着脑袋点了点头，并走到房门旁，打开了门上的投影电子猫眼。

在仔细检查了一遍门外没有异常之后，她又把投影关上，从物理锁到电子锁里里外外把门锁了四五层。

“孩子，你听我说。”杨月萍随后转身对着叶穆说，“我知道你可能不理解我在说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本来值得一个更好的重逢的。”

她走上前去，拉住了叶穆的手，“但是现在，我所说的话真的非常重要，如果真的是叶老师指引你来找我的，那你一定要告诉我他最后还说了些什么。”

叶穆呆滞的看了看自己被牵起的手。

“孩子，我求求你了，你好好回忆一下，什么内容都可以，叶老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我的位置...”

“他什么都没说。”叶穆一把将杨月萍的手狠狠的甩开，“他什么都没说.....”

叶穆后悔了。

在相别十七年之后和母亲的第一次谈话，与他在脑海中所想象中的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他根本就不该对这个十七年前就抛弃了自己的人抱有任何幻想。

明明自己在燕京城的生活可以过的很舒服，起码相对而言如此。

那为什么还要来寻找自己的母亲呢？

是因为想解开自己的心结吗？但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过去的记忆。

是因为人生的道路需要一个方向吗？但迷失在这个时代里的人类数不胜数，傀儡一般的生活反而才是世界的常态。

或许，自己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十七年前，父亲被杀害的原因，和这十七年间，母亲抛下自己理由。

但是此时的叶穆再抬头看向杨月萍，他突然理解了——这个女人正是被自己渴求的答案所束缚，所逼迫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懂了...”叶穆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你看起来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但你其实一直停留在老爹死的那一天，一步都没有走出来过——你还在和杀死他的那些人作斗争，还在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一样在深究他的死因。”

杨月萍沉默了。

“十七年了，你成功了吗？”叶穆随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行李箱，“要我看没有吧。”

杨月萍依然沉默。

“也许你想象不到，但是你以为我跟着叶老师的这十七年一直过的是安稳的平凡生活吗？”叶穆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我永远也无法让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了，我只能把自己置身于腥风血雨之中，才能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说罢，叶穆张开双手转了一圈，然后又抬起一根手指，接着说：“或许，只是或许，如果你当年没有就那么抛下我，而是带着我一起继续‘发疯’的话，或许这件事情就已经被解决了，或许我们就已经查明了那一晚事故的原因，找到了杀害老爹的凶手，而你和我也都不用像现在这样活得像两个走向了两种极端的反社会怪胎一样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孩子...”杨月萍摇了摇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之所以不想让你趟这浑水只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叶穆紧紧地皱眉，“或许我是记不起来老爹死之前的事情了，但他被杀之后的事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当年，在我才六岁的时候，是我救下了你的命，而不是你保护了我。”他狠狠的说到。

杨月萍哑口无言。

“对了，再顺带一提，如果你刚才没听清的话，我帮你再重复一遍。”叶穆盯着杨月萍的眼睛，一字一顿：“叶老师在昨天去世了！”

听罢，杨月萍的脸庞僵硬了一下，随即垂着脑袋，木讷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哽咽着说。

叶穆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到了一旁。

他不自觉地向着窗子后退了两步，随后抬起手，说：“听着，我并不想把场面闹这样的，虽然我本来就没有对今天的这场重逢期待过什么......”

叶穆顿了一下，又长出了一口气，他再瞥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问：“你在躲着谁吗？”

杨月萍也看了一眼行礼，然后神情紧张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它，“不，这只是...”

“别误会，”叶穆打断了她，“我不会再想插手这些事情了。”

他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杨月萍，接着继续说：“但是如果你现在正身处危险，我可以先帮你脱身，就当是我作为儿子尽最后一孝了，而今天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

杨月萍依旧聋拉着脑袋，她看了看行李箱，又神色复杂的瞟了一眼叶穆，然后继续垂着头，向前走了一步。

“孩子...”

杨月萍话刚出口，叶穆却突然透过背后的窗户，听到了来自至少两条街开外的一阵十分熟悉的细微机械声，那是扳机被扣动的声音！

还没等叶穆的身体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声巨大的爆响就盖过了周围的一切。

在这声巨响之中，沿着一条笔直的线所炸裂开来的，是窗帘后的玻璃，以及叶穆和杨月萍二人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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