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痕把楊笠扔進了學校。
怎麼送進去的?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大致就是打了個電話,電話裡洛痕聲稱自己是楊笠他老爹,說自己孩子不服從管教老上網之類之類,說現在把楊笠騙到了附近的旅館,然後就把學費打了過去。
然後不到十分鐘,楊笠就被扔進了這所學校,留下某個眯眯眼的撿破爛的坐在街上一邊吃紅薯一邊瞅著學校大門。
順帶一提,這廝此時還在感慨一條龍服務真方便。
然後這廝拍拍屁股坐了起來,他四處看了一眼,還好,還沒有人盯上他,隨即站起身來,尋了僻靜處換了校服,翻牆跳進了學校。
洛痕這次溜進學校為的事情說實話挺簡單的。
他到這裡之後先去了工地——然後把校服換掉換成了工人的服裝。他在這裡借著幹活的機會拿了幾條鋼絲與一些竹片,又借著現有的工具稍稍加工了一會兒,待到傍晚的時候竹片已經打磨的很是不錯了。洛痕拿起竹片,稍稍彎了彎——彈力還行。
他尋了僻靜處,給竹片上了弦,稍稍試了試——老實說並不是多好,但是畢竟是倉促弄出來的,不能要求太高——洛痕也不準備要求太高。他只是需要一個遠端的攻擊手段而已。某種程度上來說彈弓就能滿足他的需求,但是彈弓的操縱並不是很簡單,洛痕也就不打算冒這個險。
他把弓藏好。轉頭看向燈火輝煌處——很顯然已經差不多要放學了。
他心裡稍稍估算了一下,微微咧了咧嘴,找了水回復自己本來面貌,繞著攝像頭消失在夜色之中。
洛痕打開了省身室的門。
他探出頭來,眯著眼往裡面望過去,很快在角落裡發現了被開門聲吵醒的程澄。
兩天不見,程澄又瘦了一圈。很顯然這兩天這姑娘的生活並不是那麼好。
洛痕脫下外套扔進去:“裡面太熱了,出來說話。”
程澄這兩天過得的確並不怎麼好。洛痕借著微微月光在她身上找到了這幾天新來的傷痕。他又凝神往姑娘兩鬢看去——在那裡找到了被電擊過得痕跡。看到這些,他稍稍咧了咧嘴,微微笑道:“如何?”
程澄雙眸有些晦暗。她無力地抬著頭:“你還來幹什麼?”
“玩啊。”洛痕眯著眼坐在那裡左搖右擺:“你看我真的沒騙你。”
程澄絕對相信洛痕這句話的真實性。她冷笑一聲:“自律委員會的人公然違反戒律,你就不怕被取消掉這個身份。”
洛痕晃了晃腦袋:“哈?你在說什麼?”
他笑了起來,語氣也更顯平和:“誰能證明我今天夜裡以及前天夜裡出現在了你的面前?”
程澄一時語塞。她摸不准面前這人的心思。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娛樂?對於面前這個人來說,或許這個理由完全可以概括,但是程澄並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完全為了一時娛樂而無限作死的人——要知道洛痕所作所為一旦被發現,那麼其所承受的,遠比現在姑娘所承受的可怕的多。
姑娘不相信會有人不害怕這裡所受的折磨。
就在這時,面前這人說話了:“比起這個,說個有意思的事情給你聽哦。”
姑娘微微抬起了晦暗的眼睛,看過去。
微微的月光下,男孩盤腿坐在地上,上半身左右晃動著。漆黑的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右眼,但是即便沒有遮住,他的雙眼依然是眯著的,他微微笑著:“我看到韓澄宇了誒。”
洛痕口吻此時極為柔和:“忘了告訴你了,我叫洛痕,是韓澄宇嘴裡說的那個他一直想找到的人。”
程澄真的震驚了。她不相信洛痕說的一切。但是這不相信都在洛痕慢慢說出的話中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洛痕說:“韓澄宇娃娃臉,聲音有些娘。”
洛痕說:“韓澄宇出身的孤兒院在鄉下,院長今年五十五歲。”
洛痕說:“韓澄宇脖子上有道疤——那是小時候被樹枝劃破的。”
伴隨著洛痕一句一句說來,程澄心裡的不信任越來越輕,聯繫洛痕之前說的話,她一瞬間恐慌起來:“澄宇在哪裡?你在哪見到的他?”
“放心,不是這所學校裡。”洛痕晃了晃身子,把程澄抓住他的手給拿掉:“你甭這麼激動,我今天往外看的時候看到的——說真的嚇了我一跳。”
程澄松了口氣,但是很快她的神經就又繃緊了:“他來這裡幹什麼?”
“甭問我我肯定不知道。”洛痕笑道:“但是我看他旁邊還站著一個女生,兩人有說有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
程澄一瞬間有些失神。
看到程澄此時的表情,洛痕的眼睛閃了閃。他撓了撓後腦勺:“我記得那女孩紮著馬尾,頭上有著小熊的髮卡來著···哦對了,臉上還有顆美人痣。”
他頓了頓,眼睛眯的更狠,微微抬著頭一臉忠厚老實地道:“真是郎才女貌啊。”
洛痕每說出一句話,程澄的眸光就暗淡一分。待到洛痕這一段話說完,程澄的眸光已經暗淡到了幾乎看不到的地步。偏偏這個時候洛痕好像才注意到了程澄的表情一般一臉疑惑地看著程澄道:“誒?你怎麼了?”
程澄沒有說話。
洛痕很清楚程澄沒有說話。
他站起身來,沒有管地上頹然的程澄,眯著眼抬起頭。
天空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洛痕不記得自己到底這樣仰望它過多少次,也不會記得每次仰望它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或許只是因為無聊所以才仰望吧。
只是。
只是每一次仰望,洛痕都會沉醉於其中的深邃廣袤。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拋下心裡所有的思緒,追隨著廣袤的未知,在廣闊的虛無裡自由展現著自己的思緒,在虛幻裡鐫刻下自己的痕跡。
正如此時。
無數的虛幻無數雜亂無章的景象在他眼底劃過。
這些亂象中摻雜著自己的回憶以及短暫的思緒,有的具象化成畫面,有的具象化成聲音,有的甚至根本都無法具象化,只是單純以概念的行事存在,如今,伴隨著洛痕思緒的飛揚,在面前的虛無中顯現出來,在洛痕的思緒中掃過去,就像是星空一般,閃閃發亮晶瑩剔透卻又絢爛多彩,甚是綺麗。
洛痕的思緒繼續延伸,又是無數的亂象飛過,洛痕沒有統計也統計不出來每一瞬間到底會出現多少這種思維亂象,但是洛痕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將自己置身於無限的可能性中一般。
可能意味著希望。這對於洛痕這種早就處身於絕望中的人來說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但是正因為身處絕望,洛痕才會對這可能性樂此不疲地尋找。
即使他很清楚,其實每一條線的最後都是絕望。
所以洛痕不願深究,他只是繼續讓自己的思緒向前突進,讓各種亂象都自然消失於其盡頭。
直到洛痕的思緒停住。
慘白色的門。
熟悉卻又陌生的慘白的天花板。
未知的玻璃容器。
慘白慘白的牆壁。
同樣慘白的床鋪。
有人在說話。
有人在哭 ,似乎是小孩子。
有人在那裡。
身上好痛。
好想離開,但是動不了。
逃不開。
好可怕。
我···很害怕。
非常害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闡述著害怕。
動不了。
完全動不了。
那人低下頭了。
他···他在看著我!
他看到我了!
洛痕瞬間回過神來。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額頭,那下面的深層器官正在傳出一陣又一陣劇烈的疼痛。正是這疼痛組織了洛痕的思緒。洛痕耳邊傳來他自己心臟的劇烈跳動聲, 他甩了甩頭,強自把其中的疼痛脫去,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一頭冷汗。
他深呼吸幾下,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才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
他垂下頭,看了一眼雙目無神的程澄,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但是歎息很顯然並不是奇葩的風格。奇葩緊接著就站起身來,拎著程澄就把她扔進了省身室,順手就鎖上了門。
他開始往右走,很快看到了第二間省身室。
這是給男生用的省身室。裡面關的是一名今天剛剛被弄進來還沒有“教育”好的男孩。洛痕打開門,看到了裡面的同樣雙目無神的楊笠。
他走進去,在楊笠面前坐了下來:“怎麼樣?是不是一所很好的學校?”
楊笠抬起有些渾濁的雙眼,看到了面前這個人,僅僅一瞬間他就反應了過來,整個人都想後退去:“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怎麼在這裡?!”洛痕同樣驚叫著向後跳去,臉上的表情微妙微肖。但是他很快就停住了身子,哈哈笑了起來:“我當然要在這裡,畢竟這是你入學第一天,我作為你的家長怎麼能不來看看呢?”
他向前邁出一步,再次逼近了楊笠,有些促狹地笑道:“老兄,如何,有沒有喜歡上這所學校?你要知道學校是我家啊。”他站起身來張開了雙手:“這裡以後就是你家了啊。”
緊隨而來的就是倡狂的大笑。
那笑聲讓楊笠又急又氣,但是其中所帶有的莫名的瘋狂卻讓他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綁架他的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不折不扣的奇葩。面前這個人基本上不會按照常理做出任何舉動。人會本能地對未知感到恐懼,楊笠自然不能例外。
洛痕停住了笑聲:“不過說起來這是你爹辦的,說是你家也無傷大雅吧。”
他對著楊笠展顏一笑。
楊笠被這個瘋子嚇到了,但是他卻並沒有像洛痕所期望的那樣沉默,而是站起身來,借著內心的憤怒鼓起了勇氣,看向洛痕:“你現在是不是很期望我說出求饒的話語?”
他憤怒地說道:“你錯了,我不會說出那樣的語句!這些是誰造的孽誰的錯我現在一清二楚。我大概能夠理解你,但是你的做法毫無疑問是錯的!”
楊笠的確很憤怒。在這一天裡,他經歷了種種待遇,從鞭子抽到電擊,電流從5ma開始一直往上加,後來每次都給這個男孩留下了不好的回憶。他慢慢理解了洛痕把他帶到這裡到底想要讓他做些什麼。他痛恨著做出這件事情的父親,但是這絕對不代表著他同意洛痕的做法。是的,楊笠認為洛痕所做的是錯誤的。洛痕所作所為是以暴易暴,他不同意洛痕的做法。剛才洛痕和程澄的話語有一部分他聽到了,起初驚訝只是因為他沒辨認出洛痕的聲線而已。然而在意識到那段話的發出者是洛痕的時候,他悚然意識到了洛痕的所作所為到底會達成一個什麼結果。隔壁那個女孩恐怕從今往後都不會信任任何一個人吧。
所以他對洛痕的所作所為非常反感。他明白綁架自己的這個男孩是一個極端偏激的人,他開始思考洛痕為什麼要這麼做。洛痕為什麼極端偏激?楊笠從自己看過的各個故事裡得出結論,或許是洛痕曾經受到過非常嚴重的心傷並且因此而反人類反社會?他繼續考慮下去,按照影視裡的觀念,這樣的人一般都極為偏激極為孤獨但是內心深處卻又期待著別人的理解。想到這裡,楊笠悚然一驚,難道洛痕是想讓那個女孩同樣絕望然後變得和他一樣,借此來理解他?
想到這裡楊笠更加憤怒,憤怒讓他壓過了內心的恐懼。他沖到了洛痕身前抓住洛痕的領子,但是他一個學生能有多大力氣?洛痕自然是紋絲不動。但是提不起來楊笠也無所謂,他憤怒地大喊:“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那個女孩絕對不會絕望的!”
洛痕把頭往後仰好讓楊笠的口水不會噴到自己臉上。他極為耐心地聽楊笠把話說完然後瞬間就理解了楊笠的思路。他從鼻孔裡發出一聲輕笑:“哦吼?”
洛痕抬起手抓住了領子上楊笠的手,他抓住楊笠的小拇指往外一掰,也不見他怎麼用力,楊笠就像一隻煮熟了的大蝦一樣彎下腰去。洛痕臉上露出殘虐的笑容,他又稍稍用了點力氣,看著疼的面紅脖子粗卻忍住不叫出來的楊笠,忽然把他往前一推,轉身一個側踹就送了過去。
踹完洛痕心情很是舒暢,他整理一下領口--說真的其實沒啥需要整理的。但是洛痕並不在意。他柔聲道:“九年義務教育再加三年的高中就給你培養出來這幅德行?我看你也就是在這裡呆的不夠久,看你能呆幾天~~”
洛痕這段話的尾音上挑,顯然已經抑制不住譏嘲。但是說完這句話,洛痕已經不想再聽楊笠的話語,他提起手電筒打開,強光一起立刻就照的楊笠睜不開眼來,看到捂著自己眼睛的楊笠,洛痕冷笑一聲,他把注意力從楊笠身上移開,後退幾步,鎖上了門。
但是走出不遠,洛痕就挺住了腳步。剛才出來時燈光一閃,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漏掉了。
他凝了凝神,忽然想起來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關門的最後一瞬,他看清楚了屋子的全貌。
慘白的牆壁。
熟悉卻又陌生的慘白的天花板。
一切都跟他剛才思維亂像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洛痕轉頭看向自己右邊一排省身室,不知為何某種恐懼不自覺的從心底湧了上來。
他緩緩蹲下身去。
伴隨著他高度的降低,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越來越強。一些思維亂像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帶著手銬的自己。
身後十幾個面容僵硬也依然帶著手銬的孩童。
有人在等待著他們。
洛痕想要再次想下去,但是緊跟著的,另一段記憶浮了上來。
那是自己在孤兒院裡,和別的小朋友歡笑打鬧的場景。
不對。
洛痕垂下頭,冷汗順著額頭滴了下來。
不對。
我從記事開始就在孤兒院了啊。
那這一幕是怎麼回事?
但是思維亂像並不會理會洛痕的心理活動,準確來說這也是洛痕可以訓練的結果。面前的亂像再次出現了變化。
有人出現在自己這些孩童面前。
那個人在叫號。
被叫到的人僵硬地走進了對應的房間,緊跟著就有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傳了出來。
那人叫到了自己。
亂像到這裡就已經模糊不清,洛痕已經想不到那個人到底說了什麼,後面洛痕再去追憶,卻只剩下自己在孤兒院裡的場景了。
洛痕這才回過神來。他緩緩站起身子,剛才的思維亂像此時已經從他的思緒中徹底消失,只留下一些片段的回憶,卻又迅速被自己在孤兒院的回憶蓋了過去。
就像那些亂像只是幻象一般。
但是洛痕不這麼認為。他凝神去思考那人最後喊出的號碼,雖然聲音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口型依稀還記得。他皺了皺眉,又回憶起自己看到的人的數量,半晌,緩緩念出了那個數字。
“十……三號?”
念出這個號碼的時候,洛痕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他轉過身,向右走去,沿著這排房子,小心地計算著數量。
三,四,五……
十一,十二,十三。
洛痕站住了身子。
他轉過身,在這件房子面前矗立良久,然後掏出了鑰匙。
他的手有些顫抖,內心深處的恐懼潮水般湧了上來,讓他的手幾乎握不緊鑰匙,但是洛痕畢竟是洛痕,他咬了咬舌尖讓自己震驚下來,靠近了門。
門是開著的。這意味著裡面並沒有人。
洛痕暗罵了一聲這不中用的自己,因為恐懼的緣故他居然沒有注意到門是開著的。他深吸口氣,推開了門。
慘白的牆壁。
慘白的天花板。
洛痕緩緩向前走,伴隨著他向前走動,某些亂像又開始顯現出來。
透明的玻璃容器,裡面是綠色的冰冷的液體。
透過容器看到的,模模糊糊的穿著白大褂的男人。
模糊不清的話語。
洛痕停下了腳步,他此時已經走到了房間的中央,也就是玻璃容器所在的地方,現在這裡當然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副破舊的髒兮兮的被褥。
洛痕蹲下身去。他掀開被褥,扒開茅草,借著手電筒的光,看到了茅草下面的東西。
那是一片銅牌,四個角被鉚釘釘在水泥地面上。銅牌早已黯淡無光,凹下去的地方也已經被銅綠所覆蓋。
上面用陰文刻著:
No.13 Hen 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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