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空洞蒼白的陽光。
漆黑高聳的圍墻。
中午圍墻上停滯的仰望天空的鴿子。
傍晚圍墻上停滯的嘲笑我們的烏鴉。
然後是我們。啊,現在說應該是他們了吧。
猶如提線木偶一般的他們。
那真的是猶如地獄一般的時光。
我···不,他沒有放棄,他沒有變成木偶···而是繼續抗爭了。
哈,抗爭是很正常的···你們肯定會這麼說吧。
但是啊,地獄之所以是地獄,是因為地獄里的人還記得人間和天堂吧。
他啊,從最開始就不知道還有人間和天堂這種東西啊。
只是憑藉著自己最原始的衝動去抗爭,只是憑藉自己想要這麼做的慾望···依靠著自己原始的原罪去這麼做的。
這實在不值得誇讚。
不是為了獲得什麼東西而這麼做,也不是為了守護什麼而這麼做,更不是為了破壞什麼東西而這麼做,這樣的他根本不能稱作是一個人吧。
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僅僅是因為自己想要這麼做就這麼做了的他,根本就是個自我意識的怪物吧。
而這樣的反抗跟骨氣尊嚴什麼的根本就沒有任何聯繫···這樣的他根本就不值得你們付出一分一毫的眼淚以及悲憫!
這根本就是那傢伙的原罪吧!
······我失態了。只是,我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他。
好吧我承認我很少喜歡人。但是這些先放到一邊,我還是先來講他的故事吧。
那個人选择失去了痛覺。
啊,不是自己先天就失去了痛覺,也不是意外導致失去了痛覺,而是他自己選擇失去了痛覺。
沒錯,就在那一次次的毒打中,就在那一次次的電擊中,他終於達成了自己想要的結局——痛覺神經被徹底毀掉,他也隨之失去了痛覺。
那是他計劃的第一步,你明白的吧,脫出的第一步。
因為不會讓他死。
當時所有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可以死去的存在,那些孩子是作為容器而存在的,是作為火種而延續下去的,是组织非常宝贵的物品。所以可以折磨可以虐待但是決絕不能讓他們死去。
於是他被送往了醫院。
在那裡,他見到了他想見的人,也從那裡拿到了他想要拿的東西。
一名叫周林的醫生。
一個已經厭倦了組織的醫生。
一個已經不想再傷害任何人的醫生。
那是他從自己記憶的上千組織人員資料里篩選出來的,唯一的可能配合他的計劃並且有希望接觸到的人了。
在醫院的第一個月裡,他就見到了那個醫生——那是個眉宇間早早就出現了“川”字紋的男人。No.13從那個川中看出了這個男人的無助與無奈。於是像他和盤托出了自己的計劃。
嗯,毀掉這個組織的計劃。
一個能夠殺神的計劃。
他讓醫生把一些小物品用棉布包好放進了自己的身體里——他很有自信這些東西一定不會被檢查出來而他的異樣也不會被別人發現。
因為他已經失去了痛覺。
這樣的他回到了那個地獄。
然後那天晚上,他撕開了自己腿上的傷口,從裡面取出了那些小玩意兒,打開了鎖,帶著所有的機械衝出了那個房間。
他們點燃了屋子,在溫暖的火光中跑出了那個孤兒院,那些第一次獲得自由的孩子很高興很高興,高興地幾乎讓他幾乎都覺得這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他們臉上一樣。
於是,他停下來了。
他歪著頭,看向前面那些瘋子一樣的孩子。
“好無聊。”
那個時候,他這麼說了。
“為什麼啊?”
他這麼問了。
“為什麼他們這麼高興啊。”
“為什麼這麼無聊啊。”
“為什麼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啊!”
他這麼喊了。
只是四周喊聲實在太大太大,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其中,再也聽不到了。
啊,計劃早就出現了不可逆的偏差了。
在失去痛感的那一瞬間,他也失去了另外一樣東西。
實感。
活著的實感。
吶,人可不是為了獲得幸福才出生啊。
仔細想想啊,如果說人是為了獲得幸福而出生的話,那麼那群宗教徒早就一刀把自己處置了上天堂了吧。
人可是為了獲得痛苦而出生的啊。
获得痛苦,体验幸福。人生永远不会一帆风顺,也不会尽是痛苦,痛苦与幸福相互交错,借此,人才会珍视生命,珍视幸福。
人是为了追求幸福而生活的,所以他们才为了获得痛苦而出生了。
而这痛苦与幸福交错,才让人获得了实感,获得了“啊,我还活着”这样的活着的实感。
然而,那個人現在根本就感受不到痛苦了。
痛苦察覺不到,地獄也就不再是地獄,天堂也就不再是天堂了。
剩下的,只是平淡枯燥無聊至極的日常。
泛味且不斷重複的如同虛無一樣的日常。
無論在哪裡,無論在做什麼,全都一样。
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平淡。
感受不到悲傷,感受不到高興。
於是,他失去了世界。
然后,他放棄了。
所以那個晚上,他停下了。
看著那些由衷感受到高興的人們,他心底裡出現了新的情感。
除卻憤怒之外的情感。
嫉妒。
為什麼你們這麼高興?
為什麼我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我說過了吧,他是個自我意識的怪物,是名為自我的惡的具現。
那麼後面發生的事情,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吧。
開槍的人到底是誰。
然而計劃在這裡再次出現了變故。
本來應該在外面準備把孩子帶走的醫生看到了這一幕。
周林幾乎是看到他舉起槍的那一幕就沖了上來。
穿透力極強的子彈穿過了周林,打在了那隻正在舞蹈著的蝴蝶身上,在女孩頭上飚起了好看的花朵。
因為本應該在外接應的周林中彈,孩子們並沒有逃出這個地獄。
因為為組織的寶物擋了子彈沒有讓No.13造成更大損失,周林的背叛行徑被沒有被發現,他辭去了醫生的職位,回到了村子當起了守墓老人。
因為被子彈打中而休克,周心琪被驚慌的組織成員判斷為死亡,沒有被回收,而是當做垃圾被丟棄到河邊。被一個路過的警察發現,送到了醫院。
那是周林辭職前接待的最後一位病人。他認出了周心琪,在手術台上搶救了三天三夜,終於把周心琪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走下手術台的那一剎那,周林熱淚盈眶。
另一邊,No.13被洗去了所有的記憶,人格也被重置,隨後和殘存的孩子們一起送往了新的孤兒院。
那個自我的怪物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然後,我的故事——如果這真的能稱作是一個故事的話,也從這一刻,拉開了帷幕。
我叫洛痕,是一個先天就失去了痛覺的奇葩。
洛痕合上了卷宗。
伴隨著閱讀手中的卷宗,洛痕也慢慢恢復了自己的記憶——十幾年前的一幕幕從腦海中劃過,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怪物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嘶鳴。
無聊···無趣。
洛痕翹起了嘴。
枯燥···乏味。
洛痕眼睛眯了起來。他嘴裂得更開,他臉本來就小這麼一咧反倒是有些可怖了。
不過容貌是給別人看的不是給自己看的,所以洛痕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他把卷宗放了回去,轉過頭看向自己身後的那個面具:“給我看這個幹什麼?”
“只是讓你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而已。”面具底下,一個聲音傳了出來:“四年前我曾經以為你是恢復了記憶,然而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你是為了另外的目的而離開了孤兒院——到底是什麼我們不知道,但是綜合你前面的言行,我們得出了一個結論。”
洛痕面色稍稍有些蒼白:“哦?什麼結論?”
“你是想要保護你所生活的環境——”說到這裡,面具後面的聲音笑了起來:“而離開的。是因為我們灌輸給你的‘正義’‘善良’這種理由而離開的。而且在後面你所做的行為裡我們也的確得出了一些證據。這讓我們相信了這個結論——蠢貨。”
洛痕沒有動怒。他垂著頭,眉宇間滿是枯寂,肩膀也就像失去了支撐一樣癱了下來。
“所以我們並沒有阻攔你。因為我們還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拿到那樣東西。”面具下的人笑了起來:“我們在你和韓澄宇之間遊移不定,但是韓澄宇顯然一點更大一些——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他絕對已經恢復了記憶。”
“這就是三年半前韓澄宇被領養的真像咯。”洛痕說道,他的聲音裡充斥了頹廢與懷疑——任何一個人在知曉這些事情之後都不可能高昂起來吧。
“沒錯。但是現在,東西的確在你手裡。”面具下的聲音高昂起來:“你現在該明白了吧。”
“第一:絕對不會殺任何人。”
“第二: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因為自己而死。”
“如果說你是為了信仰而極端特化的存在的話,那麼你的信仰,不過就是這樣的,我們通過一次又一次心理暗示構築出來的東西而已。”
“從最開始就被製造出來的你,人生毫無意義。”
“你的存在毫無意義。”
“包括你所相信的正義——或許在現在的你這裡已經出現了分歧,但是那也只是虛構的,根本不存在的因為你從最開始,就已經是一個罪人了。”
“換言之,你毫無意義,名為洛痕的人毫無意義,他只不過是No.13的替代品,是為了壓制No.13那個怪物所造出來的人格。過去,現在,信念,記憶全都只是虛構的,不存在的東西而已。”
“所以你無處可去。”
“無論你去到哪裡,No.13的罪惡都會伴隨著你。”
“你唯一的歸宿,只有這裡。”
“所以,不要再抗爭了,不要再堅持你那可笑的虛偽的正義了——你也知道,那只是偽善而已。”
“回來吧。坦然接受自己吧,承認自己的罪惡,承認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吧。”
洛痕抬起了頭。他的眸光中第一次充斥了空洞與無奈。他呆滯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又垂下了頭。
是啊,毫無意義。
一如既往地毫無意義。
早就明白了的——所做之事毫無意義,從邁上離開的路開始,從決心走上這條從最開始就沒有意義的路開始,自己所有的事情就已經毫無意義了。
想要保護一個地方,就必須離開那個地方
想要保護一個人,就要先傷害他。
在離開了孤兒院的那一年裡,洛痕四處輾轉,為了躲避那股一直在暗中監視的目光,為了保護自己曾經珍視的人的日常,為了自己堅持的正義四處輾轉。
不斷傷害試圖接近自己的人。
不斷傷害對自己抱有善意的人。
被任何人討厭。
被所有人摒棄。
然後···洛痕習慣了。
不去靠近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靠近。
不去奢望能融入周圍,也不奢望能被人理解。
只是作為一個奇葩,作為日常的破壞者而存在。
而這些,卻已經和他最開始所保持的“希望那人能夠獲得幸福”這樣的想法相差甚遠了。
回過神來,洛痕已經變成了傷害別人的一方了。
所以毫無意義。
所有的願望,所有的理想全都毫無意義。
洛痕的人生毫無意義。
但是···但是意識到這個的時候,洛痕這麼想了。
如果,這僅僅是如果,如果最開始的那個地方,如果那個孤兒院裡的人裡面,如果那裡面自己所珍視的人能夠在失去自己的情況下安全健康地成長下去的話,那麼自己的所作作為,或許就是有意義的。
那麼自己,就還能繼續欺騙下去。
繼續傷害下去。
繼續流浪下去。
在這個想法的支持下,洛痕欺騙了洛離,欺騙了池小夜,欺騙了路子凡,最後抵達了這裡。
然而現在···他明白了。
毫無意義。
真正的毫無意義。
因為從最開始,他所堅持的,就是完全被虛構出來的東西。
他所珍視的東西,根本就是一片虛無啊。
自己所保護的日常,自己所愛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啊!!!
錯了。
從最開始的地方就錯了。
無意義。
從最開始的地方就失去了意義。
洛痕轉過了頭。
他的目光穿過面前的書架,越過窗戶,掃向外面那個空洞呆滯的太陽。
他盯著那個火熱的,曾經無比嚮往想要擁入懷中的東西看了很久。
然後,他閉上了眼。
他歎了口氣,然後,嘴角微微上揚,咧出了一個奇詭的笑容。
“好無聊啊。”
他轉過頭來,眸子裡已經是一片漆黑。
面具人看著面前這人漆黑得宛若深淵的眸子,伸出了手。
“歡迎回來,No.13。”
已經三年了嗎?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注視著頭頂上慘白的天花板。
才三年嗎?
他坐了起來,可以看到,這個人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他面貌雖然不是很出眾,但是卻有著一種別樣的寧靜的氣質。在這種氣質的影響下,這人雖然長了一張娃娃臉,卻也不顯得那麼年輕了。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似乎是感慨自己的書生氣,念完之後他立刻笑了笑:“怎麼還是這麼書生氣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眸中有一股沉重一閃而過。
有些破舊的鐵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兩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他迅速地認出了兩人中那個戴面具的,笑容也冷了下來:“上次你說過了,不會再讓我做任何事情了。”
“當然。”面具下的聲音輕笑一聲,應了下來:“今天來這裡只是想讓你見一個人。不出意外的話,在見了這個人之後,你就可以走了。”
說完,面具人後退了半步,把身後那個人讓了出來。
在看到那個人的瞬間,他的臉上所有的從容寧靜一瞬間就完全消失,驚詫與不可置信瞬間就爬滿了他的面頰。
那人面容平凡,同樣有一張娃娃臉。他的頭髮很久沒有剪過已經顯得略長,漆黑得頭髮下面,是一雙同樣漆黑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深很深,漆黑中透出一種莫名的空洞,宛若深淵。
那人咧了咧嘴,咧出了一個奇詭的笑容,用一種慵懶的語氣說了。
“好久不見啊,洛離——我親愛的兄弟。”
“洛痕。”洛離恨聲說道:“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當然在這裡。”洛痕道。他臉上依然掛著奇詭的微笑,洛離現在依然清楚,這微笑已經變成他的假面:“還有,不要用洛痕稱呼我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的話···你可以喊我No.13。”
“No.13···”洛離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他輕笑一聲:“哈,你已經放棄了?”
No.13臉上奇詭的笑容燦爛起來。他向前邁出一步,站在了洛離面前:“我沒有放棄啊。從最開始到最後,我都沒有放棄哦。”
他伸手抓住了洛離的領子,把他按在了桌子上。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無論十幾年前,三年前還是現在。”
“現在我覺得,你好無聊啊。”
洛離仰視著面前的這個有著詭笑的男人,眸色中驚恐一閃而過,平靜下來。
“三年前,其實我是猜到了你是騙我的。”
“我知道啊。”No.13笑了起來。他轉過頭,看向面具人:“喂,這個人讓我玩一會吧。反正你也不准備放他活著離開不是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柄刀,
對著洛離的肚子扎了下去。鮮血瞬間溢了出來。
“這貨嘰嘰歪歪的很煩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面具人都嚇了一跳。他盯著面前這個怪物看了一會,終於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怪物。
殘忍無情。
一切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那麼一個怪物。
理解了這一點之後,他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恐懼。
“喂,好了沒啊。”No.13不耐的聲音傳了過來。他歪著頭,漆黑得宛如深淵的眸子直直看著他,一股寒氣瞬間沿著脊柱攀爬了上來。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無礙,你隨意就行。”
“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No.13聲音冷漠,但是嘴卻咧得更開了。
聽出了No.13話語里的不屑,面具人心底裡一股怒火竄了上來。但是想到這人在接下來的計劃中的地位,他不動聲色地把怒火壓了下去,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NO.13轉過頭來,漆黑得眸子看向洛離,他展顏一笑,聲調卻低沉得可怕。
“來玩遊戲吧——你會死的哦。”
······
兩個小時之後,一具血淋淋的尸體被送了出來。緊跟著的,是擁有著一張陽光燦爛的微笑的娃娃臉的男子。
男子出來的時候伸了一個懶腰脸上的笑容自然如同恶魔一般。他咧了咧嘴,如此說了。
“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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