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微笑（上）

起初，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她因为天生疾病而被亲人抛弃后的第二年，两年来她一直徘徊在荒郊野外，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人类。

更别说，是这么可爱的一名少女。

“怎，怎么啦，你迷路了吗？虽说我也迷路了……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找路？”

眼前这只伸向她的手，让她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了。

少女的温柔，少女的声音，少女的笑容，让这么多年来遭受病痛、大自然那无情的折磨的她，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水。

“你、你怎么了？”

看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少女脸上露出了慌忙的表情。

“你……叫什么？”

她开口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只能和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对话，她和心中的自己说，如果将来遇到一个能够接受她的人，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那个人。

——前提是，那个人肯接受她。

“我的名字吗？我叫做白悠然，悠然见南山的悠然，你呢？”

“你……能接受我吗？”

“诶？什么？”

……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

“我叫林雪。”

这是她的名字。林雪。

尽管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但这就是她的名字。

“这样啊，林雪，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我……先不说我，你呢？”

“唔，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看见一只兔子被夹子夹住了，我就去把它放了，结果和父亲走散了。”

她有点惊讶。

原来自己放在那儿的捕兽夹，抓到了一只兔子啊。

“兔子呢？”

“诶？放走了啊。”

“……好吧。”

她有点理解不了眼前这个叫做白悠然的少女的做法。既然发现了食物，为什么要放走呢？

尽管感到不解，可她不想提出异议。如果因为自己的异议而导致这个少女讨厌自己的话，那么说不定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就真的只能孤身一人的苟活了。

但是，她也不想对这个少女说任何谎言。她从小就觉得，如果对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说谎，就不算真正的喜欢了，这种想法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变。

而她，喜欢这个叫做白悠然的少女。

从第一眼开始，就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啊，对了，你衣服看起来有点破哦，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啊啊，也是，自己即使已经变成了游荡在荒野的流浪者，但自始自终没有放弃身之为人的习惯。这件衣服从她被抛弃的第一天开始，陪伴着她度过了这么多年，一同经历风吹雨打和摩擦碰撞，无论她多么珍惜它，多么小心的去清洗，它也终究只是用廉价布料缝制的一件衣物，所以此时的它毫无疑问已经破旧不堪了。

“我……没有家人。”

“诶？！”

“我只是个流浪汉。”

她说出这句话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担心少女得知她的身份后，会厌恶的跑开，就像小时候的自己遇上乞讨的乞丐一般。

但是，少女并没离开。她只是愣在原地，小嘴微张。

“你好厉害啊！”

少女高兴得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跳了起来。

“……啊？”

她稍微有点被少女的反应吓到了。她猜测过许多种对方可能作出的反应，但完全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性。

“我还以为能在野外生存的人只能在书和电视里看到呢，没想到能遇上货真价实的！”

“呃……是这样吗。”

书和电视啊。她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两样东西了，就算是以前能接触的时候，也对野外生存什么的没兴趣。

“对了，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唔——你来决定吧……”

“那，我们好好相处吧，小雪。”

“啊……嗯。”

就这样，她与少女相遇了。

两人互相聊着彼此的往事。少女告诉她，曾经少女和自己的养父一起过着逃亡的生活，虽然不知道逃亡的原因，但少女一直都很听话，所以养父从来没有说过要抛弃少女之类的话。某天，养父和少女说，从今以后我们都有好日子过了，就这样少女和养父一起住进了大房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今天养父本来是带少女出来野餐，但是少女一不小心走散了，所以才一边寻找养父一边抱着好奇心徘徊在森林里。

而她，也把自己所有的故事告诉了少女。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为什么会被抛弃、她喜欢吃什么、她的兴趣爱好是什么……她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了少女，说着说着，两个人都不知不觉的落泪了。

夜晚，少女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蹲在河边。她看着少女的背影，突然跳下河去，过了不久提着几条鱼上岸了。

“你果然很厉害呢。”

少女笑了。她也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露出了微笑。

“哦，你总算是笑了呢。你，笑得时候真可爱呢，如果我随时都能看到就好了。”

她没有回应，低着头用手搓着刚刚捡来的木头。不久，火星升起，渐渐变作了烈火，她将鱼的内脏取出后，用木棍串起鱼，放置在火堆的旁边。

她和少女一边取暖一边吃着烤鱼，脸上挂着微笑。

正当她想问问自己曾经喜欢的漫画、电视节目的近况时，一声男人的吆喝声打断了她的想法。

“小白！小白！”

“啊，是父亲，他来找我了。”

少女转过身，向远处走来的男人挥了挥手，男人看见少女的身影后，欣喜若狂的跑了过来。

“哎呀，可算找到你了！我不都特意提醒告诉你别跑太远吗？”

“可以啦，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嘛，而且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她坐在草地上，看着父女。

真好啊。她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嗯？小白，你后面那个女生是旅人吗？”

这时，少女的养父注意到了她。她之前刚在河里洗过一次澡，所以此时的她身上早已不像初遇少女时那样身上沾满泥灰，而是宛若一个出外旅行的女生。

“啊，对了对了，父亲，请你收留她吧！”

“诶？”

她听到少女的提议后，和少女的养父一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养父打量着她，不久，他的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吧，既然是小白的请求，那我当然会答应啦。”

“谢谢您，父亲！”

少女显然很高兴，跑向她，一把抱住了她。她享受着少女柔软的怀抱，感受少女温暖的体温，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啊……总算，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就这样，两个少女，开始了同居生活。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偶尔还会一起洗澡。

她每天都会流眼泪，虽然少女总是会惊慌的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但是每当这时她都会擦干眼泪，脸上露出微笑，回答少女：这是幸福的泪水。

少女的养父经常会出门，两人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据说给少女的养父资助扶养金的人是养父的哥哥，他是个温柔和睦的人，以帮助他人为乐，所以每天养父都会跑去哥哥的家中感谢他。

“对了，你对学习德语有什么兴趣吗？”

“德语？”

“对啊，你看，我这里有一本德语字典，你有什么感兴趣的词，就问我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学会了很多德语哦。”

她翻了翻字典，接着看到了一个像是人名似的词。

“这个是……”

“哦，这个啊！这是德语中，复仇的意思哦。你该不会想去找你父母复仇吧，因为他们抛弃了你。”

“不，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这是谎言，却也是实话。她好几次希望因为癌症而抛弃她的父母从世界上消失，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复仇。

她在被抛弃前偷偷看见过母亲制作毒药的过程，看来，她的亲人原本是想要用药提前结束她的生命和痛苦吧。

扭曲的爱，扭曲的做法。

但是她的亲人心软了，也害怕了，他们不想为了一个病人背负杀人的罪名，所以只是把她丢在了荒郊野外，就驾车而去了。他们不担心她会再次找上门，因为无论是大自然还是癌症，都会夺去她的生命。

只不过是在庆幸不用亲手了结她罢了。

“所以说——你还在听吗？”

“啊？嗯。”

“你总是会突然走神呢，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只是在考虑今天晚上吃些什么罢了。”

“那你决定好了吗？”

“什么决定？”

“今天晚上吃什么。”

“是呢，让我再想想……嗯，果然还是吃你吧。”

“你成食人族了哦？！”

两人都笑了。她很开心，能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和她聊这些小时候没人愿意陪她聊的东西。

她希望——希望这样生活，能一直持续到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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