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微笑（中）

下雨了。这是她和少女相遇两个月后，一同经历的第一场雷雨。

窗外，雨点落下的速度逐渐加快，最终变成了狂风暴雨。少女的养父还没有回家，两人匆忙的关上各处的窗户，以防雨泼进房屋中。

少女似乎很怕雷。关上窗户后，少女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她见状，爬上床，将少女抱在怀中，抚摸着少女的头。

这是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将少女抱在怀中，在这之前都是少女抱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鼻血也流了下来。但她只是抽了一张纸，在少女发现前把血擦干净，并没有松开少女。

这病，似乎已经严重到即使高兴也会发作了。

“小百合……你真好。”

在怀里发抖的少女，这么说着。

“……谁？”

“我以后，能这么叫你吗？”

她点了点头。虽然少女并没有抬头确认，但也已经认定她同意了。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真好。话说，我在被养父收养前，也有个愿意在雨夜里把我搂在怀中的家庭呢。”

少女把脸埋在她的怀里，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但是……他们还是在某天把我抛弃了，如果不是养父收留了我，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吧。毕竟我不像小百合你一样，有自主求生的能力嘛。”

“……是吗。白姐，我不会这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把自己的愿望，颠倒了过来。

“嗯……啊！先不说这些了，差不多可以睡了吧，反正刚刚也刷过牙了嘛。”

“嗯，说的也是，睡觉吧。”

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癌症夺走，但还是彼此依靠，轻快的生活在当下。

少女抬起头，露出微笑看着她挂着微笑的脸。她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晚安。”

“嗯，晚安。”

接着，两人钻进被窝里，关掉了吊灯，相互抱紧，渐渐进入了梦乡。

两个人在一起，窗外呼啸的雷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两人打开窗户，享受扑面而来的阳光，在洗漱后一同来到初遇时的那片森林。

“来玩捉迷藏吧？”

“嗯，好啊。”

“那就用石头剪子布决定谁来当鬼吧。石头——剪子——布！”

“啊，我赢了。”

“诶，那就是我来当鬼咯，好吧好吧。小百合，你不要跑太远哦，我不太擅长捉迷藏的。”

她和少女在决定好各自的身份后，开始了捉迷藏游戏。

她躲到了树洞里面。这里在以前是她用来避雨的地方，偶尔也会直接睡在里面，这么多年来一次也没被其他人发现过。对她来说，要隐藏的话，当然就是藏在这里最好了。

她一边玩着指甲，一边仔细倾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少女数完100下后，喊了一声“我来了哦”后，开始走动。

啪沙，啪沙，她的耳边回荡着少女双脚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过了不久，脚步声停止了，她以为少女放弃寻找，于是钻出了树洞。

“找到你啦，小百合。”

“哇！”

少女从树的背面突然冲出，一把抱住了她。她被吓了一跳，结果身体一时失去平衡，两个人倒在了地上。

她看着少女的脸，少女看着她的脸，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脸上都挂着粉色的红晕。

她们每天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嗅着彼此的味道，感觉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候。她们希望，这样风平浪静的同居日子能够就这样持续下去。

而这样的日子，也确实持续了下去。

——直到某天。

少女从养父的房间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看着少女第一次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好奇的迎了上去，结果少女无力的倒在了她的身上。

“小......百合。”

“嗯，我在这里。”

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感觉有几滴热泪滴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说我应该——怎么决定好呢？”

“......每个人的决定，是属于自己的，无需听从其他人吧。”

她并不知道少女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指的又是什么事，她只是把自己最近看到的一本书上的名句给说了出来。

“是呢......无需听从其他人。”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向床铺，并且钻进了被窝。

“晚安......小百合。”

“嗯，晚安，白姐。”

她亲了一下少女的额头，但这次少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还以微笑。

时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她坐在床上，看着把头缩在被子里的少女，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觉得，心里越来越闷了。

夜幕逐渐褪去，太阳照常升起，一宿没睡的她，轻轻拉开了被子。

少女半睁着无神的双眼，眼圈红红的，脸上到处都是泪痕。

她能看出，少女也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如果我说了的话，小百合你能答应我不要做任何事吗？”

“我——这点，我无法保证。”

“为什么？”

“因为对于一件会让你这么伤心的事情，我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那，对不起，就算对方是小百合你，我也说不出口。不，倒不如说，正因为对方是你，所以我才无法将这件事告诉你。”

说完，少女走下床，并没有穿上拖鞋，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虽然因为房间铺了红地毯，少女的脚不至于被冻着，平时少女也经常光着赤脚满房子闲逛，但她还是看出少女有些不对劲。

她追了上去。她看见少女的养父走出房间，迎接少女，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随后少女点了点头，养父高兴的大笑起来，接着满意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并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就离开了别墅。

少女垂着头走上楼，但刚走没几步就被她挡住了路。

“白姐，那个人，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小百合，你——”

“告诉我啊！只有这点，我必须要知道！”

她以前很听少女的话，只要少女开口，她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问，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但是唯独这次——

“唯独这次，请你务必把一切都告诉我！”

“为什么......？我都说了，这件事我无法对你说出口，莫非连小百合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随便你怎么说，不听话就不听话吧，反正我无法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下去！白姐你心里现在很难受吧，别摇头了，我能从你的表情看出来！既然难受的话，那就告诉我啊，像这样独自把事情憋在心里的话，岂不是更难受吗？”

“就算我心里真的难受又怎么样？让你知道这件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连累你也难受罢了。”

“我无所谓，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情，请你不要什么事情都独自承担，好吗，我们是朋友吧？”

听到‘朋友’两个字，少女的身体抖了一下。但少女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她。

“不行。你让开。”

少女留下的这五个字，使她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卧室门反锁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才回过神。

不行，你让开。

她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液体在流动。她舔了舔，什么啊，只是血啊，我还以为是眼泪呢。

红色的液体和透明的液体同时滴落在地毯上。她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

上次把头埋进膝盖里，是在父母抛弃她的那天吧。那天之后，她就发誓不再做这种软弱的行为了。

但是，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这么做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忍受自己阵阵发痛的内心，不放声大哭。

啊啊......不行......不能哭啊......

——“你，笑的时候真可爱呢，如果我随时都能看到就好了。”

明明自己已经发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微笑的.......

她擦了擦眼泪和鲜血，然后站了起来。看着被浸湿染红的衣袖，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是啊......即使如此，也得保持微笑啊。”

在外人看来，这笑容一定很凄惨吧。

但是，当少女走出房间时，看到脸上挂着微笑等在门外的她，少女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

“噗，笑得真勉强呢。”

“诶？有吗？”

少女说，想要单独出去逛逛。她以为，少女的心情已经快要恢复了，因此顺着意思，同意了少女的愿望。

她看着少女打开大门后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要大喊。

“白姐——晚饭之前，要回来哦！”

不知道少女有没有听见呢？

她站在门口，感受迎面而来的风。

或许，这句话就像地上的尘土般被风带走了。

——然后，她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没有等到少女和她的养父出现在视线中。

然后，她回到房间，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用粉色信纸书写的信。

那个她和少女曾经玩互赠情书的游戏时，所使用的信纸。

她翻开折叠起来的信，当看到第一行字的时候，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这该死的眼泪，怎么最近流的越来越频繁了呢。

「小百合，你看到这封信了吗？也是，你一定看到了吧。

接下来我要写的事情，是我不愿意亲口和你说的——不，与其说是不愿意，倒不如说我是不敢吧。

我怕我说出来以后，你可能会嫌弃我。

我不会写下我之后会去的地方是哪里，这封信里，我只会写下你之前问过我的事情。

我从养父......不，我不想再这么称呼他，我从金程思那里得知了他收养我和你的理由。

他就是杀死我家人的凶手。

据他所说——以下我直接照搬他的原话：“那天晚上啊，我喝醉酒后，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闯入了一间房子，注意啊，是闯入，我根本没想要躲藏，你可别认为我是偷鸡摸狗之辈，那你可就想错了。当时我其实就只是想要抢点东西而已，你也知道，虽然你父亲我的哥哥金葛革是很有钱的人，但他很小气，一分钱都不肯给我。所以我就一直啊，一直很痛恨有钱人，看到你家装修这么精致豪华，我就砸碎玻璃闯了进去。呵呵，你的父亲和母亲当时和你都在卧室，不过你倒是睡得香，没起来。他们倒可好，听到响声想要出来看，结果被我堵在门口了，我怕他们会报警，所以先是一刀捅死了男的，之后看女的这么漂亮，就实在是忍耐不住自己的欲望，把她给办了。唉，办完后我当然还是把她给杀掉了，毕竟我也怕呀，如果放过她的话，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被警察抓走了，所以当然只有杀掉她啦。杀完后我也是怕的不行啊，都哭了，结果看到你这个小可爱躺在床上，那个心软啊，当然舍不得杀你，所以就把你带走了。你醒来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告诉你你的父母抛弃了你，是我把你收留了。唉，还好你相信了，如果当时你反抗的话，我再心软也得斩草除根呐。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欸，把你这么一个漂亮娃子当作童养媳，到时候送给我哥做媳妇儿，岂不美哉？于是我就把你给养大了，也从我哥那拿了套他闲置的别墅，还真得说，你能过上这么幸福快乐的生活，其实除了感谢我之外，也要感谢我哥啊。”

他之所以终于把这些事情通通告诉了我，是因为他的哥哥，金葛革已经在催促要和我结婚了。他还说本来想把你也给送去，刚好两个人一起拥有各自的妻子，他也正因这种想法所以才同意收养你。但是后来，在我的恳求下，他‘好心’决定就只带走我一个人，把你留在别墅里，但条件是我——要同时做他们两个人的妻子。

啊啊，这两个男性生物，为什么会这么恶心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么纯粹的恶魔吗？

他后面还说了一些话，但我不想再写下去了。甚至在写上面这些字的时候，每写一个字，我都想吐。

我以为抛弃了我的狠心父母，结果是被金程思杀死的可怜人。我以为温柔和善收养了我的金程思，竟然就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但是，我无法反抗。他把刀放在我的脸旁边，说如果我反抗的话，就把我的脸给刮伤，让我除了他们外再也无法嫁给其他人。

我妥协了，但我不是害怕无法嫁给其他人。我怕，如果我的脸被毁容的话，你再也不会对我露出笑容了。

啊，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希望你不要去找我，也不要对这件事情太过牵挂。

就这样吧。说实话，我真的很不会写信呢。

那么，在最后，我就写一句我一直都不敢和你说的话吧。

我喜欢你，我的小百合，林雪。」

这封信，没有写信人的名称，也没有日期，甚至不能算是一封信。

但是，很有写信人的风格。

“啊......啊......”

她紧咬着牙齿，却还是忍不住，两手按住胸口，大口喘着气。

头晕目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死掉。

——绝对不能，在这里就死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她，人生中头一次撕扯着嗓子呐喊，也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

愤怒，还有痛苦，他们缠绕在一起，使眼泪也无法夺眶而出。

这一次，喷洒出来的只有鲜红色的血液。

她捂着脸，仿佛少女还在身边，不想让少女看见她自己狼狈的表情。

“白姐......白姐......白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边大声喊着少女的名字，一边抓狂似的跑出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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