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微笑（下）

她呐喊着，仿佛要呕出自己全身的血液，倾尽自己所有的灵魂。

什么都失去了。什么也没有了。甚至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即将结束了。

难道，她的人生就真的无论如何都只能落得凄惨的下场吗？

难道，她这一生就注定只能孤身一人闭上眼睛离开世界吗？

被石头绊倒的她，抬着头，看着血红色的天空。

......真的，能就这样结束吗？

不。

不行。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在这里死掉。

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自暴自弃的死在这里。

要死，也要等找到少女后，在少女的身边死去。

如果可以的话，在临死之前，先杀了那两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那样的话——

“至少......我也能带着微笑死去吧。”

天空，渐渐变了颜色。

她站了起来，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之前买完东西后忘记掏出来的些许零钱。

“好了，走吧。”

她挥挥手离开，不回头带走任何别墅里的东西。

她的口袋里，只有初步生存必要的零钱，以及重新叠好的信纸。

等着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心中如此承诺，迈开了脚步。

——然而，她的这个诺言，在启程的第三天，就再也无法兑现了。

她在经过两天毫无头绪的寻找后，选择搭车去了不远的某座小镇。

她记得曾经有一次男人出门时和少女说，他要去一个叫做碧盐镇的镇子办事。

于是她决定赌一赌，赌注就是自己身上剩余的全部的钱。

到达目的地后，她下车了。这个镇子看起来很热闹，而且道路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只有几个人骑着疾驰的马飞奔。

真是个独特的镇子啊。她想。

她拦住了一个打扮成牛仔帽模样的留着黑色短发的女生。不，与其说是拦住，不如说是她整个人挡在了马的前面。

“喂！你不要命了吗？如果我没及时停下来的话，你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哦？”

“请问一下，你认识一个叫白悠然的女生吗？”

“什么？”

短发女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发现短发女生的异样，急忙追问道：

“我想找她，一直在找，请问你知道她吗？”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但是她突然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搬走了，所以我......”

“啊，是这样啊，原来是你啊，她之前和我提到过的人。”

短发女生摘下帽子，放在胸口，脸上写满复杂的表情。

“她，死了啊。”

“......诶？”

耳朵听见了。大脑却不想回应。

思绪传达了，但内心无法接纳。

短发女生仅仅四个字的话语，使她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重叠破裂着的黑白碎片。

“骗人......的吧？”

“我也希望是骗人的，不过......很可惜，是真的。她的，她刚好搬到了我的隔壁，所以，我——呃，怎么说好呢，第一天晚上，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她的喊叫声，第二天我作为委员会代表去找她聊了会儿天，结果第三天就......我就听说她在婚礼上服药自杀了。”

“不......不可能的......”

“呃，那个，她的遗体暂时还没有拿去火化，据说他的丈夫为了省钱决定不火化遗体，就打算等会儿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唉，节哀顺变，如果你还想最后看她一眼的话，就赶快去镇里的殡仪馆吧，现在的话，应该还没有......”

她什么都听不清了。

骗人的，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每个字都是在骗我，这个人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根本就只是想要敷衍我，完全就是想抽身走人，所以才随便编了个谎言，想要让我就此离开对吧，一定没错的，这个人就只是在敷衍我，绝对是这样的，完全是在欺骗我，是骗人的，绝对是骗人的吧，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谎言罢了，根本是不可能的，没有必要相信这个人，现在能相信的人只有她而已，其他人都的话都不能相信，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正因为是这样，我——

“呜......啊啊......啊......”

她发现，此时的自己连大喊大叫也做不到了。

只能用残存的力气发出微不足道的呜咽声。

只是觉得，整个人似乎都不存在了。

无力。晕眩。痛苦。窒息。

好冷。好热。很冰。很烫。

眼前的世界——在旋转。

然后，她就这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梦到了少女。梦中她将手伸向少女，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挡着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少女。就这样，她眼睁睁的看着少女一步步的远去，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某个人的家。白色的墙壁上贴满了用粗糙技术将电影里西部牛仔打扮的角色印刷出来的海报，甚至还有一些是动画风格的。

“这里是......？”

她的脑子一时没有缓过来，于是也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晕倒，在晕倒前又发生了些什么。

过了不久，记忆慢慢涌现，她身体一震，捂着胸口，低下了头。

......少女，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想要放声大哭，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她以前想过如果自己死了的话，少女会哭成什么样子，如今少女比她先走一步，她自己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并不是因为不难受，而是因为太难受了，难受到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有受伤的内心不断撞击着胸口。

不久，她听见了开门声，有人走进了房间，但她没有抬起头。

“啊，你醒了啊，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睡个好几天呢——哎，怎么说好呢，节哀顺变之类的我在你晕倒前已经说过了，总之你晕倒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吧，我特意跑去叫他们推迟下葬的时间了，所以如果你现在想去看看那个叫白悠然的女生的尸体，现在还可以去。怎么样，要去吗？”

这个女人，真的是很不会说话啊。

这是她对眼前这个无论是房间还是服装都和西部牛仔有关的女人的第一印象。

不过，这个人说的没错，就算无法接受，就算想要抗拒这个事实，但她还是想要去亲眼看看那具尸体。

或许自己还抱着侥幸的期望吧——或许，那个死掉的人，只是刚好和少女同名同姓罢了。

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期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嗯，说的也是，我还是去看看吧。对了，请问你是......？”

“啊，我叫做王柠盟，今年二十九岁啦。这房间你别见怪，我从小就喜欢西部牛仔，平时也就喜欢看看西部片，碰到喜欢的镜头就截下来拿去打印了。”

“唔哦，是这样。”

她点了点头。其实她问的只是这个女人的名字，没想到竟然还把兴趣爱好也告诉她了。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只是出于礼貌而已，并不是想拖延去殡仪馆的时间。

她这么想着，接着清了清嗓子：

“我嘛，希望你能叫我小百合，不过啊，这不是我的本名就是了，而是‘她’给我起的名字。抱歉，一不小心跑题了，我的真实名字是林雪，如果你事后要去找我亲戚的话，那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家族就剩我一个人在世，而且连我也快要走了。”

这是她之前就想好了的自我介绍。她在得到‘小百合’这个名字的那天就决定，以后无论遇到谁，都会这么介绍自己。

啊，后半段其实是临时想的。不过从眼前这个被后半段介绍震撼到热泪盈眶的女人看来，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这后半段也可以保留。

“原......原来你这么可怜......！啊，上帝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女生呢，真是太残酷了！”

女人用一种夸张的腔调诉说自己的感想，让她不禁汗颜，但是心情也稍微得到了一点抚慰。

然后，她接受了。

接受了少女已经死去的事实。

接受了，那么就走吧。

她从床上翻了起来，脱下女人在她昏迷时帮她换上的睡衣，接着换上了自己熟悉的常服。

那套衣服和裙子原本在多年的风雨摧残下早已变得破破烂烂，但是却被少女细心的用针线补好了。

走吧，穿着这套与少女初次相遇时就陪在身边的衣服。

走吧，去看曾经最喜欢的，如今却已不在世上的那位少女，最后一眼。

她来到了殡仪馆，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漆黑的棺材里，皮肤雪白的少女。

无言。她走了过去，轻轻的把嘴唇贴在少女的额头上。

她从少女的手指上摘下了几天前玩结婚游戏时用到的戒指。

那时她们约定，至少要在一个星期后才能把戒指摘下，否则就算违背了彼此的誓言。

啊——

她，还戴着这枚戒指呢。

抚摸着冰冷的少女，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过了许久，她俯身在少女的耳旁发出细语。

“晚安，白姐。”

不知道，这样轻声的话语，能不能传达到天国呢？

不知道。但是，她相信着，少女一定能够听见的。

天国再见吧，白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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