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零殷有回我家的可能性,馆长提议我们两个人先回我的住处一趟。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零殷的父母来找她吧?”
我和馆长沉默地走在路上,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尴尬氛围时,他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是很在意的,但是馆长你也说过和零殷有关的事必须要她自己告诉我的。”
自己又想起了开学前在图书馆的时候,馆长和我的谈话。
“或许是我太迂腐了,我犯了太多错误。”馆长自嘲地说。
“这不就是您非常在意零殷的表现吗?”
他对我的话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不是他们不想来,而是他们来不了。”
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左手手腕的疤痕也是那个时候的吗?”
馆长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起了自己以前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很穷,每天都饥肠辘辘。我们的父母都是敦厚老实的农民,他们每天辛苦地在农地里耕种但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喂饱。”
我和馆长此时已经走出了水高,周围立马变得喧嚣了起来,但是馆长丝毫没有被周围的行人车辆影响。
“那个时候我就是个混蛋,饿了就会不停叫唤哭泣的懦夫,而我姐明明只大我两岁。但是却比我懂事多了,她从来不抱怨,还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偷偷省下来给我。”
馆长说这段经历的时候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平易近人的馆长,他双拳紧握着,表情十分恐怖,似乎非常痛恨着当时的自己。
“后来,我姐和我都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会为自己吃不饱而叫唤的懦夫,我和我姐都想着通过考上大学走出这个贫穷的乡村,改变我们家的现状。在我读高一的时候,我姐参加了高考并且成功考上了大学,”
馆长说到这儿停顿了,他的身体似乎在颤抖。
“但是她没能去上。”
“当时国家查二胎查得很严,我们家有两个孩子这个事实被别的人举报了。我姐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我姐哭。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过泪,哪怕日子再苦她都没有在我和爸妈面前哭过。可是,”
馆长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在路旁过了好久才平复心情,我在他旁边默默站着。 早上七点半,街道上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新的一天里为了各自的生活而奔波着,谁都不会注意到街道旁站着一个快四十岁的男子在强忍着泪水。
“那天晚上我发誓自己要完成我姐的梦想,因为这种原因我姐的梦想破碎,我不愿意接受,我也无法接受。”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我们一家人都替我高兴,但是本应该圆了我姐梦想的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脸色平淡的馆长继续往我家的方向走。
“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能考上大学是因为我姐的牺牲。我姐在一个小工厂的生产车间里已经工作了两年,两年的时间我姐虽然在家里一如既往地扮演好自己女儿和姐姐的角色,但是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不过还好,她最后找到了自己完美的另一半,对方是一个高中老师,他们过得很幸福。”
前面是十字路口,红绿灯转刚好跳转成红色,馆长和我站在行人等待的白线上。
“我真心替她们感到高兴,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我总是从国外寄钱给他们,但是她们总是存着,过年的时候退给我。”
红灯跳转了,路口两旁的行人开始蠕动。
“后来她们有了个女儿,”馆长说这句话的时候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就是零殷。”
前面有一个骑着电动车的人突然横穿了过来,馆长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小心。
“但是后来突如其来的车祸让这个家庭破碎了。我姐和姐夫都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
在说“去世”这两个字的时候,馆长的咬字有些沉重。
“当时我人在美国,接到消息后,我立马飞了回来。到我姐家的时候,只看到零殷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回去了,而她的眼神,”一辆路过的卡车响起了尖锐的汽笛声,“像是死了一样。”
“之后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我放弃自己在美国的研究留在了水阳,我想把对自己姐姐的亏欠都弥补在她的身上。但是之后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了自己又犯了错误。”
馆长叹了口气。
“某天的一个晚上,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割了腕。她躺在床上将割了腕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前,身上的衣服和床单都染上了鲜血。”
浸染着鲜血的零殷躺在同样被鲜血浸红的床上,我无法想象那种画面。
“她需要的不是我对她母亲的亏欠,而是真真实实的爱。因为这个疏忽我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外甥女。”
“因为没有出租车司机愿意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我抱着她拼了命地往医院跑,还好最后赶上了。”
“从那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我和她的关系一直维持在不冷不热的程度,唯一让我感到放心的是,她不再去尝试自杀,而是迷上了看书。”
“到了。”馆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站在了我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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