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悲剧的节点

有人说，我们现在所经历的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日常，其实也是由无数个奇迹的节点拼凑而成，你走在路上，有只小花猫在树底下，朝你喵喵叫，你觉得没什么，然而这就是一种凑巧的奇迹的节点，就是在这一刻，在这个瞬间，竟然有只猫在朝你叫，多么可爱有趣，又是多么的奇妙。

日常如此，意外亦是如此。

我总是禁不住地在想：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冲动地去找她，她就不会费时费力地把我拉到路边的一角，对我说那些话，就能提前五分钟离开。

如果，那天下雨了，我没有来得及在她上车前找她，她就能按时出发。

如果，那个计程车司机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绕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如果，那个肇事的司机没有染上酗酒的毛病。

如果······

如果······

然而纵然有十万个如果，都无法让时光倒退，扭转现实，我终须意识到，就算再怎么自以为是，我都不可能是冈部伦太郎，没有时光机，在命运线之间穿梭，也不是菜月昴，有自动死亡读档能力，回到某个节点，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我终究只是个凡人，人海中的一滴水珠。

她死于车祸，成了酒驾的牺牲品，就在那个十字路口，两车相撞，一命呼呜，真的成了“仙女”。

得知她消逝于人世的夜里，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很多很多，如云烟一般模糊不清，最后猛然发现，我作为一个潜行的杀人凶手，祸害了她——只要那天我不去找她，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对，只要那天我不冲动地去找她，奇迹的节点就会改变，意外的结果也会发生变化，她就能按时上车，安全抵达想去的地方，最后安全回归到这个小镇。

然而，正是因为我冲动了，去找了她，那一天也没有下雨，我及时赶到，导致她没有按时上车，计程车司机依然选择了那个十字路口，肇事的司机终究还是个酒鬼，一分一秒一刻都没有丝毫的偏差，他们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嘭！”

一想到这里，右手忍不住握成拳头，狠狠地往墙上砸去，发出沉闷的响声。任凭手指上的关节传来刺痛，心中的悔恨却是无法平息下去，那个夜晚，辗转反侧，一宿无眠。

父母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变化，眼神无光，说的就是我。可在他们眼里，这个事故导致的，不过是小镇上又一个不相关的女生离开人世，对他们而言，还是说对这个世界而言，都不过是一只蚂蚁消失不见而已，犹如一盏在天空飘过的孔明灯，坠落了，只要不引发火灾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我没敢和他们说出真实想法，撒谎道自己因为没分到文科快班而懊恼，没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能对他们说的，只有这些。

不像电影里的情节，重要的人的葬礼总是在雨天，而她下葬时，天空一片放晴，连一朵乌云都没有，太阳依旧毒辣。

我穿着黑色的衣服，想偷偷地参加她的葬礼，可没敢靠近，生怕她的家人认出我，是我在玉瑶上车之前挡住她，让她晚了那五分钟，害怕他们把我与凶手挂钩。葬礼结束后，盛夏的闷热还在残留，我一个人走在路边上，不知是不是泪流了太多导致水分不足，还是说我真的是中暑了，浑浑噩噩地，坐到了街拐角的边上，低着头，宛若衣着光鲜的乞丐。

“哎呦~小伙子怎么能随便坐到人家的店门口呢？”忽然身后传来某个大叔的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有种强装的可爱，却依然无法掩盖其是大叔的本质。

“抱歉。”我擦了擦眼睛，一阵生疼，“我现在就走，不好意思。”

本打算一走了之，不想才一站起身，头部一重，身体却是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哎，小伙子，既然走不动了，就进来坐坐吧。”那大叔从背后托住我，微笑着道，“放心哦~我这里可不是吃人的黑店，还有菊花茶呢。”

“菊花······”我无力地喃喃，被大叔扶进了店里。

“铃~”

门一开，头顶上传来风铃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印象深刻。

我就这么被他扶着，穿过一条短小的走廊，走廊的两边放着各种花瓶与花，一片七彩，却无心去观赏。

“先坐下吧，我这里没有空调的，倒是有个小电风扇。”大叔把我放到椅子上，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型电风扇，直径不过巴掌大，插头一插，“嗡嗡”地转，吹出一阵清凉的风。

我开始观看周围的环境，发现柜台后面垂吊着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一个木制的人偶呆坐在台面上，微笑着脸，却是毫无生息。

“这里是哪？”我问他，也看到了印在他胸前的比卡丘。

“我的天~你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吗？‘勿我’花草店啊。”大叔叉着腰，胸一挺，那皮卡丘瞬间被拉扯开，一副“你竟然不知道我这家名誉天下的店，瞎了你的狗眼”的模样。

“勿我······难道是取的‘勿忘我’的意思？”我轻声道。

“嗯~果然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还是能明白的，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个老头儿~说什么破烂名儿不知所谓，真的要气死我了！”大叔说着话，还特意跺了跺脚，这个动作，换成女生多半是可爱的象征，可他是大叔啊······

“勿我······勿忘我······”

“呐~菊花茶，冰镇的，感谢我吧。”

在我喃喃自语时，店老板把一杯透着冰凉之息的菊花茶放到桌面上，不一会儿，杯壁上便挂着水珠。

“怎么，不喝？怕有毒？”大叔看着我，催了一声。我才拿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冰甜冰甜的，是印象中的菊花茶味，却又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里面加了冰糖，还行吧？”大叔问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顾自地喝上几口，还特意地砸吧砸吧几下嘴，一脸自我陶醉。

也是亏了这菊花茶和大叔，我多少精神了点，小小的风扇持续不断地吹出风，发出“嗡嗡”的声音，明明听上去很吵，却又显得无比安静。

“小伙子~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冷不丁地，大叔问我，我只是沉默，也不是不想说话，但就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吧，不勉强，反正我这家店开到晚上的，你随意。”他说着话，不再理我，却是打开了一份报纸，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又放起了收音机。

一阵波动的嘈杂声后，收音机里传出女人温柔的声音。

“好的，接下来，我们收到了一些大学生的来电，说在这个流火的七月，他们的大学生涯也落下了帷幕，开始了各奔东西的社会人的生活，不禁一片感慨，若是如此，不妨在这个时候，让我们一起来听听朴树的《那些花儿》，希望这首歌，能够祝福你们以后，一切顺利。”

一段沉默后，收音机里传来轻缓抒情的吉他声，随后便是一个男人的歌声：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我静静地听着，竟是忍不住捂住眼睛。

“喂喂喂~这首歌是电台放给毕业大学生听的好吧，看你这模样，也不可能是大学生啊，你哭个什么啊！”

大叔叫着，抽了好几张纸巾给我，我擦了擦生疼的眼睛，哽咽道：“没办法，太悲伤了，又是离别······”

“······唉~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大叔直接把收音机关了，报纸也不看了，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板着脸看我。

“你干嘛？”我把椅子往后面挪了挪，问他。

“说吧，你要还是个男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哭？”我反驳道。

“是的，不行，起码在我的店里，不行！”

“那我还是走吧。”

我正欲起身，店老板一把将我按了回去：“看你这个毛样，估计没走几步路，又该昏倒了！”

“可你说了，不可以在你的店里······”

“那就控制好自己！”他说完后，沉默数秒，眼神变得温柔了几分，又轻声问我，“是重要的人‘离开’了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唉······若是这样，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大叔叹了口气，充满了无奈，微微低下头，把头上的花式头巾摘下，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的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发。

两人无言，整个小店里，充斥着小风扇的“嗡嗡”声。

“听好了，小伙子······”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突然抬起头来，眼里竟是有种沧桑感，意味深长道，“虽然不知道你失去了哪个重要的人，可能是你的某个家人，或许是你喜欢的人，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离别······”

我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见面的彼此，在刹那间成了交心的朋友。

“真正的离别，是遗忘。”

他说这话的时候，窗外吹进了风，风铃轻响，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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