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24年奥运会结束后，乌拉圭队和阿根廷队曾经有过一场友谊赛，结果乌拉圭队一球小负。阿根廷队的左边锋翁扎利是进球的制造者，他主罚的角球没有碰到任何球员直接飞进了球门，这是足球史上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进球。这个罕见的进球在南美洲被叫做“奥林匹克进球”，现在当偶尔发生这样的稀罕事时，人们仍然这么叫它。永野和流浪者队就是被这样一粒进球杀死的。

当第二回合的比赛进行到第90分钟时，比分上还是由流浪者2:1保持领先的，而一周前的第一回合比赛，则是扬思队2:1获胜的，如果这场比赛2:1的比分保持到终场的话，那么总比分就是3:3平，也就意味着需要进行半个小时的加时赛，虽然没有办法，但是永野和队友们也只能咬牙坚持了，他们互相打气，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意外来得飞快，扬思队的日本前锋夏目前一在最后一分钟利用角球直接破门，比分被扳成了2:2，总比分也随之变成了3:4。整支流浪者队和球迷都哑口无言，而就在他们发愣的时候，主裁判吹响了终场哨，

一切都结束了，流浪者队输了，甲级联赛资格要被扬思队取代了。

胜利一方的队员和球迷们陷入了疯狂，而在他们欢庆的背后则是永野、队友和球迷们悲伤的神情，输球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还是以绝杀的方式。

但这个结局似乎是从赛前就可以看出预兆的。

赛前的热身结束没多久，正当永野、老队长正在和老队长的妻子视频对话时，两人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球队的主力前锋孔多比亚出现了严重腹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和队友们一起热身的原因。

本来还算愉快的氛围就这么被破坏了，“比赛大概五点半结束，你在那之前到就行。”同妻子说完这句话后，老队长就结束了视频聊天，然后永野和他一起去见了队医。

队医的表情十分严肃：“该怎么说呢，以目前观察的结果来看，今天的比赛他肯定是没法踢了。”

永野愣了一下，孔多比亚无法上场，怎么这个情况和昨晚他和北原玩游戏时发生的一模一样。

老队长没忍住说了一句脏话，然后问队医：“怎么会这样？”

队医说：“唉，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听话啊，昨晚乱吃了东西。”

老队长抓了抓自己的长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队医无奈地摇了摇头，“特效药最快也得两个钟头才能见效。”

后来，胖胖的主教练走进了屋子，永野从没见过教练是那个样子的，他一脸倦容，刘海和鬓发因为汗水过多的缘故扭曲地贴在了脸颊上，使他显得有些邋遢和滑稽。

“这他妈算什么事啊！？”老队长对教练抱怨着，他的愤怒是有道理的，他本人就是带伤坚持比赛的最好例子。

教练拍了拍队长的肩膀，然后转头看着永野，故作轻松地问他，“小子，对这场比赛有没有什么清晰的预感？”

永野在赛季末的两场逆转比赛中扮演了最为关键的角色，因此获得了教练和队友们的信任。但对于教练的问题他并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是轻轻摇了摇头。

教练耸了耸肩，领着队友和永野回到了更衣室，他向大家宣布了孔多比亚无法登场的消息，众人自然是一片哗然。

教练左右看看，然后缓步走到了众人中间，他用洪亮而不刺耳的声音说道：“大家都已经知道孔多比亚无法上场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用不着因此沮丧，足球是十一个人的运动，不是缺了谁就不行了的。”

教练说：“况且，我们并不弱于他们，你们还记得一周前的比赛我们是怎么让他们不舒服的吧。记住，我们手握一个客场进球，所以这场比赛只要我们1:0赢下他们就行了，一球而已，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

教练说：“想想看第二十五轮的那场比赛，一开始我们落后3球，但是最后呢，我们连进了对方5球，那是一场他妈的惊天逆转你们还记得吗，电视新闻里重播了多少次，‘逆转’这个词几乎就是我们专属的了，我一直认为那是我执教生涯最完美的一场比赛，但我后来想了想发现并非如此。”

教练说：“实际上，最完美的比赛将在今天诞生，在下午三点半开始，五点半结束，而它将会是你们和我最值得回忆，最值得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们讲述的一场比赛！”

虽然教练的赛前动员使得永野有了一些干劲，但是他从其它队友的神情中可以察觉到，孔多比亚缺席带来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除。而当比赛开始后才三分钟，他的这个想法就得到了印证，老队长在接队友的传球时，由于动作没调整好，球停得太远，这个原本不大的失误被扬思队的前锋夏目前一抓住了，他的身体非常好，跑向老队长的速度飞快，永野和队友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抢走了皮球。除了老队长，没有人回追，因为这是明显的白费体力，夏目前一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没人可以追上他，大家只能寄希望于守门员了。永野在心中告诉自己，门将高朋今年刚满三十，已经经历了几百场比赛了，经验十分丰富，和夏目前一单挑应该没有问题。但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就在几秒过后，皮球高高飞起，在大部分人的诅咒里钻进了球门。扬思队的队员们打开了庆祝的开关，大家围住夏目前一后抱在了一起。

比赛才刚刚开始，流浪者队就0:1落后了。

观众席和教练席全都鸦雀无声，在寂静中，大家都走上前拍了拍老队长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陈哥。”

老队长没有说话，一脸无奈。

永野失落地站在赛场中圈，在开球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往17号看台看去，他在那里的二层为千夏和千叶预留了位置，可是比赛已经开始了，那里却还是空的。永野心想，迟到就迟到吧，因为堵车迟到了也好，刚才那落魄的一幕看到的人越少越好。

上半场剩下的时间里，流浪者队和扬思队都有些保守，一个是不想再被进球，另一个则是想巩固优势，因此比赛的场面一度有些沉闷。这引起了球迷们的嘘声，也造成了主教练的失态，他在场边不断地变换着表达战术方案的手势，而永野和北原到了第40分钟终于找回了感觉，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默契，频频制造出射门的机会，就在上半场将要结束时，两人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里面也有老队长的功劳，他在抢断了扬思队的球后，十分机智地发现了被漏防的石楠，于是他把球传给了他。而石楠这次的表现也没有北原所说的那么不堪，他在得到球后，迅速地用脚后跟磕给了永野，后者一得球便快速地跑了起来，他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而他最终也不负众望，在禁区前沿，他漂亮地过掉了一名后卫，然后一脚大力射门，把球送进了球门的左下死角，比分变成了1:1。

最终，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双方结束了上半场的比赛。

下半场比赛，流浪者队延续了上半场的优异表现，永野和队友们勇敢地进攻，快速的补防，表现得就像是一支争夺冠军的球队，球迷们受到感染，卖命地喊着加油声，整个球场热闹非凡。

随后，在比赛进行到第71分钟时，永野打进了球队的第二粒进球，流浪者队2:1扬思队，他们领先了。而总比分也变成了3:3平，客场进球双方也都一样。如果到常规时间结束都还是这个比分，他和队友们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他们并不惧怕加时赛，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夏目前一这个家伙却在最后一分钟的最后几秒杀死了比赛。

这场之前被媒体渲染为“生死之战”的比赛就这么结束了，输球的流浪者的队员们确实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大家垂头丧气，或叉腰站着，或蹲着，或跪着，或趴着，或躺着，永野距离北原很近，他看到北原低着头，眼泪很快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否则为什么他忽然就捂住了脸呢？

这时老队长走了过来，拍了拍二人的脑袋，左右手揽住了他们的肩膀。

一边走，老队长一边对他俩说：“好了，你俩还年轻，刚刚起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擦干眼泪，别哭了。”

永野没说话。

北原说：“对不起，我不甘心啊，我们就差一点啊，就一点，从一开始情况就对我们不利，我们好不容易才扛到现在。”

老队长说：“不，是我对不起大家，是我搞砸了这场比赛。”

北原说：“陈哥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大家是一个整体，赢或输都一起扛。”

老队长笑了笑，说：“你说的是，我又错了，哎呀，我今天怎么老是犯错，反正也无所谓了，今后也不会犯错了。”

永野觉得有些不对，问：“陈哥你怎么了？”

老队长叹了一口气，“不要怪我没有提前声明，这啊，大概是我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原本是想赢下这场比赛，功成身退的……”

北原诧异地看着老队长，说：“怎么会？球队不能没有你啊。”

老队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伤病越来越严重了，需要一次大的手术，以及长时间的疗养……”

永野在一旁默默听着，虽然嘴上没表达什么，但是内心却已经反复说了好几次“难道这样一个好球员最后就是这样的结局吗”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主教练和替补球员们来到了场地中央，流浪者队这才算是变得齐齐整整。一群人全都是无奈的神情，大家缓步走着，走向场边的看台，就算是输了比赛，他们也得感谢球迷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是一个不能抛弃的传统。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永野却脱离出了队伍，他独自一人朝球门走去。

众人很快意识到了他的举动，北原急忙跑去拉住了他，“喂，你要干什么，不管怎么样，要和大家绕场一周感谢球迷啊。”

“这种现实难道你们可以接受吗？反正我是无法接受的。”永野说完了，挣开了北原的手，继续往前走。

北原追上前，继续说：“但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呢，生活和成长不就是这样吗，有如意，那也就会有不如意。”

永野看了看四周，“你看那几万人，他们都很失望，就是我自己可以接受，我也会替他们感到不值得。”

北原有点急了，“可你又能怎么办呢？你不要再说那些感慨了，我们心里都清楚。快跟我回去，别让大家等你一个人。”

永野当然不是失心疯或者变得傻了，他非常清醒，他有他自己的计划，是一个说起来会使人觉得有些荒唐和疯狂的想法，可确实是真的，但为了节省时间，他并不打算和队友们明说。不顾北原在身后的牵拽，他走到了球门旁，然后前额抵住了门柱。

“你到底怎么了？”北原依旧是一脸不解，说着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他们没有再停留了，继续走向看台。他再一次催促永野：“喂，你快点和我们一起吧。”

永野闭上双眼，“北原，还记得主教练常说的那句话吗？”

“什么？”北原一头雾水。

“足球是具有魔法的。”

“是，具有魔法，一瞬间就能让几万人悲痛欲绝或者欣喜若狂。”

“其实，不光足球有魔法……”

“啊？”

“我也有哦。”

说着，永野把脑袋微微抬起，看了一眼北原后，他撞向了门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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