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无解的问题

佩姬的回归，成为了压倒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眼前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冲击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起勇气去反抗，他们看不出少女已受了重伤，只能感受到她身上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气势。

更何况，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只是佩姬，还有让代尔的尸体。

假如连这个一手掀起叛乱、带领叛军围攻城池长达一个月的野心家都死在了佩姬手里，那么，他们这些被让代尔拉拢的人，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为一个死人卖命呢？

很快，“当啷”一声，有叛军的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清脆的响声在此刻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仿佛触发了连锁反应，又是一阵“当啷当啷”的声音接连响起，几乎所有叛军士兵都丢下武器放弃了抵抗。这场战争结束得如此突兀，正如它的到来一样让人迷茫。死去的人已魂归冥界，还活着的人眼中亦有茫然，不知到底何去何从。

但不管怎么说，佩姬还是做到了。

她靠自己的努力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

尽管代价过分沉重。

……

破损的城墙上，艾拿看到佩姬出现的那一刻，眼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死死地捏着城墙的边沿，甚至连手掌被划破渗出了血液都没有感受到，只是看着佩姬，看着她手持漆黑的龙枪，面容肃穆坚毅。

这位男子，身为波尔蒂家族的家主，曾有过宏伟的理想，但最终却甘愿放弃，把所有希望都传承给了自己的女儿佩姬。他悉心培养这位天赋异禀的后代，甚至把家族世代传承的龙枪都交给了她，就是期盼她有一天能带领家族走向强大与繁荣。

如此沉重伟大的使命，男子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二十年、三十年……自己都不一定能看到希望。

他没有想到，曙光的到来，远比他想象的更快。

看黑色龙枪圣玛尔达上的古老符文、看佩姬脸上平淡自信的表情、看环绕天地覆盖了夜色的漆黑龙炎……艾拿想象中强大坚定的传承者，终于出现了。

他为此感到兴奋与激动，甚至血液都开始沸腾，不安地躁动着，宛如感受到了什么。

然而，下一刻，男子的兴奋与激动就像被雨水浇灭的火焰一般，消失殆尽了。

因为他看到，佩姬的身后，有两名家臣，扶着一具尸体走了上来。

“祸首让代尔，已经伏诛。”

“尔等莫非，还欲顽抗？”

女儿的话语犹在耳畔回荡，艾拿的目光凝固在那具尸体的面容上，久久无法移开。

男子的手在颤抖，眼中掠过了深深的悲伤与无奈。

在将那张熟悉的脸孔映入脑中、将他临死前的微笑铭刻记忆后，艾拿痛苦地闭上了眼。这一刻，他的精气神陡然间萎靡了不少，挺直的腰板也一瞬间弯了下去，明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老了好几十岁。

就连黑色的头发，似乎也隐约带上了几许萧瑟的苍白。

“老爷……”

阿尔贝尔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艾拿。

在他的预想中，让代尔本就是应该死去的罪人，但杀死让代尔的人不该是艾拿，更不应该是佩姬。由他、由波尔蒂家族的其他家臣来做这件事可能会更加合适。但没想到，命运竟如此离奇，一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的让代尔，最终竟死在了自己的亲侄女手中。

亲兄弟的背叛，还有女儿毫不留情的拨乱反正……夹在这中间的，是无能为力只能无奈看着一切发生的艾拿。

很残酷，但是，人是一种既脆弱又坚强的生命。

“阿尔贝尔……”

艾拿没有睁开眼，他怕自己会再看到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孔，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男子只是很平淡地说道：“打开城门吧。”

“接收叛军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去迎接佩姬。”

城外的叛军很显然已失去了斗志，这时候就算打开城门，恐怕他们也不敢进攻。

阿尔贝尔没有迟疑，点头道：“是。”

“拜托了。”

说完，艾拿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脸上的疲倦与悲哀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女儿平安归来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响起，士兵在阿尔贝尔的命令下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老者带着士兵先行出城接收降军，艾拿则不知为何，又徘徊了一时半刻后，才终于走下城墙，来到城门口。

他往外望去，可以看到佩姬一行人正朝莫雷格城走来。他们横穿尸横遍野的战场，所到之处，叛军的士兵畏缩退怯，无人敢直视他们的锋芒，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佩姬，手持漆黑龙枪，气势低沉却极具压迫感，宛如一座被火山灰掩埋的火山，一旦爆发，便是震撼天地的力量。

刚刚黑炎冲天席卷夜色的那一幕已经证明了少女的力量，艾拿嘴角扯出一丝极为勉强的微笑，走出城门洞，朝佩姬一行人迎去。踏过吊桥时，护城河还染着血色，几具尸体在河中浮沉不定。

天边浮现出鱼肚白，晨光自地平线追逐而来，温柔地拂过战场。一夜过去，无数鲜活的生命葬送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的血因野心家的阴谋流淌，虽然那个野心家已经死了，但这不意味着人们便会遗忘他的罪。

这种情况下，为了安抚领民的情绪，艾拿甚至不能露出一丝一毫对让代尔死去的悲伤。

当佩姬一行人走到城门前时，艾拿已彻底收敛了自己的心情，重新变回了那个严肃的家主。他面色平静地看着佩姬越过众人朝他走来，最终在他面前停下，手扶龙枪，单膝下跪，语气郑重道：“父亲、我回来了，幸不辱命。”

“……”

看到佩姬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艾拿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他压下，男子轻轻点头，抽出剑，用剑身在佩姬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做得很好。” “无愧黑龙血波尔蒂之名。”

这是认可。

“亦是我的追求。”

佩姬低声回道，随后缓缓起身。

这是使命。

后面看着这一幕的芙维尼娅若有所思，说实话，这对父女见面时的景象与她想象的大有不同。艾拿不像是父亲，反倒像是个严格的观察者；佩姬不像是女儿，反倒像是一个骑士。就连艾拿用剑身拍击佩姬肩膀的行为，也像极了骑士的受封仪式。

“佩姬小姐和她的父亲，一直是这么相处的吗？”

她问特里。

“恩。”特里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佩姬小姐就是被这么培养的。”

“难怪。”

芙维尼娅小声嘀咕。

难怪佩姬会被称为“波尔蒂家的骑士”，行事与作风也颇有骑士的风度。

从小到大，她就是被艾拿当成骑士而非一个贵族大小姐来培养的。

少女自己似乎也清楚并接受了这一点。

和佩姬说完话后，艾拿把目光移向这边，先是朝特里点了点头：“佩姬能平安归来，也多亏了你们的帮助。”

“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老爷。”

特里代表众家臣回道。

艾拿便没有多说，目光从紧张忐忑的克洛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了芙维尼娅身上。

白发的少女面无惧色，坦然地行了一礼：“芙维尼娅·兰希·因迪洛丝，很荣幸见到您，黑龙血的家主。”

芙维尼娅行的是贵族的礼节，而且很标准很完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令艾拿不禁面露异色：“因迪洛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姓氏应该在科弗亚颇有名声，不过似乎……”

“已经消失了。”芙维尼娅毫不避讳地说道：“如今这个大陆上还冠以因迪洛丝姓氏的人，只有我一个了。”

“我很抱歉。”艾拿顿时明白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话题。

“没什么，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

芙维尼娅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即四下望了望，问道：“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我的骑士呢？”

“您的骑士？”

艾拿起先疑惑，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您是说那名叫艾兰多尔的骑士吗？为我送来龙血的人？”

“没错，就是他。”芙维尼娅点头：“他现在在哪？”

“在鄙人的府邸内。”

艾拿稍稍思衬，随后道：“一路远行，想必各位早已疲惫，不如到府邸暂时歇息吧，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和阿尔贝尔处理。”

说着，他不等芙维尼娅回答，便对佩姬说道：“佩姬，带他们去休息吧。”

“是，父亲。”

佩姬答应，随后便带着芙维尼娅还有几个家臣，往波尔蒂的府邸走去。

不过，扶着让代尔尸体的那两个家臣，却被艾拿拦了下来。男子似乎对他们说了什么，那两名家臣便点了点头，带着尸体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佩姬看到了这一幕，自然也看到了父亲扭头时脸上露出的疲倦与悲哀，她一时间有些迷惘。

少女当时，并没有想过要杀死让代尔，仅仅是想击败他而已。不管怎么说，让代尔都是她的亲叔叔，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她的手里。

可她投掷的龙枪，却又的的确确杀死了让代尔。

直接洞穿心脏，湮灭了所有生机，没有一丝苟延残喘的可能。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当时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自己都无法控制，所以才会失手将让代尔击杀；要么……让代尔自己放弃了抵抗。

而佩姬从没感受到力量的失控。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或许，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吧。

少女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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