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其三 八音盒

在明悦广场的喷泉旁，一名穿着一袭红衣少女唱着一首美妙的歌，少女是个盲人，她会在每个晴天的下午三点来到这里唱歌，直到五点才离开。

她唱得极好，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会驻足听她唱歌，一曲歌毕，他们会往地上的杯子里扔几个硬币。没扔中的时候，盲女会在地上摸索，将一旁散落的硬币收集起来。

今天的听众不多，许是厌倦了那来来回回的几首歌。

一个中年男人正依靠着灯柱，给她鼓掌。盲女感激地鞠了个躬。

只是今天收获甚微，恐怕母亲会抱有微词……

中年男人向她款款走来。该男子已经谢顶，他用一顶狩猎帽遮掩，身上穿着老旧的蓝色外套，看着有点像工装。

“唱得真好啊，小姑娘。”

“哈哈哈，谢谢夸奖。”

“……真是可惜啊，年纪轻轻就……”

“哈哈，不如说我是走运了呢。”

“走运？”

这傻孩子到底在说什么？中年男人心里这么想着。

“感谢上帝从我身上拿走的不是声音，否则我一定会更加难过的。”

“呼……”中年男人一脸地苦涩，反复玩味这个单词，“上帝，上帝……”

一枚硬币在他的指尖来回翻转，拇指将其弹起，硬币随之跳跃……最后他用手掌覆盖在左手的手背上，看着硬币落向的那一面，继续说道。

“但是他……那个……上帝拿走了你的视力，你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他了不是吗？”

“嗯……一开始是的，但我发现了，自此失去视觉后，我的其它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我能感受得到只属于大自然的声音。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又给我打开了一扇窗，那窗外的景色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所以现在心里只有感激。”

“嗨……该怎么说呢……你还真是个乐天派啊。”

“哈哈，我的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中年男人牵起她的手，将那枚硬币塞入她的手心。

“想要赚点外快吗？”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少女快速将手抽回。

“喔喔”，中年男人赶紧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虽然明知她根本看不见，“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干这活，你绝不吃亏，放心好了。”

“您到底是……想要我干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需要去到南街一家叫金丝亭的酒吧，在下午五点前将这个包裹交给一个叫阿曼达的女人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先付你钱，这里是一千里拉。”中年男子将一张印着老师辅导学生在学习的画面的钞票从口袋中拿出，“如果你完成任务，回到这里，我会再给你九千里拉。”

（一万里拉约等于四十五元人民币，现在里拉已被欧元取代）

“这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当然不会，里面都是药品，这是为一个急需这个药物的病人而准备的，那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但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解决，准备要去搭乘下一辆火车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我很愿意……但是如果你走掉的话，谁来付我这九千里拉呢？”

“噢，这个嘛……”中年男人抬头望望天空，答道，“会有人守在这里的，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知道——等你完成任务回来，一定可以获得九千里拉。”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对她说。

“好！那我相信你。”

“……”

盲女收下了那一千里拉，往南街走去。

但是自此瞎了眼后，母亲禁止她走得太远，南街还是她第一次去。一路上问了不少好心人，虽然走了一些歪路，但一路摸索着……她终于赶在五点前找到了那间开在南街的酒吧——金丝亭。

打开门后，麦芽、橡木和啤酒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萦绕在鼻翼之间。

她向吧台里头的酒保询问：“这里是否有位女士叫做阿曼达？我这里有一个装着药品的包裹要拿给她，这是很紧急的物品。”

……

四周鸦雀无声，盲女有些害怕，毕竟这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之地。

忽然间，在不远处响起了啪啪的掌声，如同黑暗之中涌现出一缕光芒，正因为是处于黑之中暗，那缕微光才会显得如此明亮，因为这缕光芒，她才安心了些……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掌声，后来掌声越来越响亮，逐渐汇聚成浪潮。

母亲走了出来拥抱盲女。

“做得好，做得好……我就是阿曼达，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名字。来见一下你的父亲。”

“父亲？”

此时，中年男人从吧台里走出来，他就是刚才那位酒保。

“初次见面，卡罗尔。我是你的父亲。”

“怎么会……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吗？”

“不，不是的，这不是玩笑……不过我确实是欺骗了你，对此我深感愧疚。当初为了回应国家的号召，我把怀孕之中的你的母亲、我的妻子和你的姐姐扔在家里……如今，我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罪了。”

“可为何您要编造出让我把药品送到南街金丝亭的阿曼达这个谎言呢。”

“这个酒吧是我父亲的产业，一直交给他的朋友保管，但是他却没有按照约定把盈利所得的一部分交给你母亲……现在算是换璧归赵了。至于为什么要编造这个谎言……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当貌岸然的伪善者，他们个个都巧舌如簧，编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利用他人的善心，从中谋取利益。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发现这个道理。在我与你的对话之中，我特意设置了漏洞，就是为了让你能够看穿，而我也相信你是有看出来……但你还是选择相信了我的话？为什么？说不定你会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包裹，而被警察逮捕也说不定！”

“……因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就不能对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撒手不管了不是吗？我尊敬每一个活在世上的生命，那生命之重是我不能承受的！所以，我宁可你说的是假的，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命垂危的病人，如今我的确是这么庆幸着的。”

“……很好，卡罗尔，很好……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父母都会教导自己的孩子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所说的话。比起他人，父母自然是更爱自己孩子的。但是这种比起教导自己的孩子去信任他人，反而先教育孩子去怀疑和否定他人的做法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从你的身上得到了答案。你做得很好，没有一点过错，你的善良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我实在不忍心去否定和苛责你的做法。今后会有我陪伴在你的身边，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卡罗尔！”

“是……爸爸。”

阿曼达打开了包裹，里面并非是某种药物，躺在里面的是一个工艺精巧的八音盒——风车造型的木质八音盒，她转动盒内的链环，随即从里面传来一首世界名曲——《月光》。乐曲中出现了多次变和弦和离调和弦……利地亚调式和混合利地亚调式的交替运用，为旋律铺上一丝飘忽不定的色彩……虽是一首悠扬的乐章，却有着丰满的动力。

“爸爸，我们的约定可还没完成哦~~”卡罗尔笑了出来。

“什么，还有什么，这不是已经大团圆结局了吗？”

“还记得吗？当初约定的内容是——‘如果你完成任务，回到这里，我会再给你九千里拉。’”

“哦哦，不要紧，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行！约定就是约定，契约精神是很重要的，那么我去去就回。”

卡罗尔挥了挥手，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有了经验的卡罗尔跑得很快。

酒吧里的客人纷纷傻眼，被这个率性而活的小丫头给惊呆了，连刚才下注输掉的赌金的事情都给忘了。

中年男人挠了挠头。“真是个认准理的死心眼……快跑，卡罗尔。”

中年男人也出发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再毁约了，得再去一路保驾护航才行，他攥紧了口袋的那九张一千里拉，脸上洋溢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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