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理想乡之海

咖啡屋的门被推开后，雅克不出所料地站在柜台后面，慢悠悠地磨着咖啡豆。还有一个穿着野战服的人坐在吧台前，手里握着一杯龙舌兰酒。

“罗宾。”萨米尔走到吧台前，坐在了罗宾旁边的高脚凳上：“龙舌兰酒？”

“唉嘿嘿，对，这是个好东西。”罗宾醉醺醺地说：“她能让你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看着他们的笑容，听着他们的……他们的……哦哟，嘿嘿哈哈……”罗宾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喝了多少了？”萨米尔对雅克问。

“第四杯了。”雅克轻声说道。

“给我来杯黑咖啡吧，加糖不加奶。”萨米尔说。

“希令，要来点什么吗？”雅克对希令说。

“摩卡。”

“嘿嘿，真是有你的品位。”雅克嗤笑了一声，开始煮咖啡。

咖啡屋里陷入了寂静，只有咖啡工具的敲击和摩擦声。昏暗的光线照射在柜台后面的壁橱上的酒瓶里，把那些五颜六色的酒反射出各种颜色的光，映照在柜台前。

萨米尔看着雅克的手，动作很慢，很平稳，他的手很纤细，手指的关节也很精致，是一双让人心动的手。萨米尔突然联想到在木卫七，这是一双切割过人体，剖出过内脏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违和感。

两杯咖啡被轻轻放在二位的面前，没有端起来，就已经闻到了浓醇的香气。

希令和萨米尔端起咖啡，微微尝了一口，这确实是咖啡中的极品。

“真是上等的咖啡啊。”萨米尔放下咖啡，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雅克，你在全面乌托邦运动实行后的一段时间里，接触过乌托邦社会吗？”

“别说乌托邦社会了，简称叫理想乡吧。”雅克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坐在柜台前：“全面乌托邦运动的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身处理想乡中心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希令对雅克说。

“和至今为止的情报一样，绝对的和平，毫无分歧，每个人之间都不可能产生争端。”

“关于行政机关呢？曾经的国家之间矛盾也都消失了吗？”

“没错，地球统一了全部水星、金星、地球和火星辖区，这四个星球都是地球联盟的领土。曾经的国家变成了现在的地区，所以在这个大一统的国家里，曾经的一切分歧，比如种族歧视、利益矛盾、甚至是意识形态的冲突，都随着大脑改造的浪潮而平息了。”

“那这样就不符合帕拉图和托马斯·莫尔对乌托邦的构想！”希令突然提高了音量说。

“没有人对乌托邦能做出标准的定义！”萨米尔用相同的音量说：“他们设想的乌托邦只是以当时的社会背景提出的主观看法而已，现在是21世纪末，乌托邦的性质有区别于500多年前也是正常的。”

“加藤说的没错。”雅克再次喝了一口咖啡说：“现在真正出现的‘空想的国家’，并不是按需分配，货币仍然存在，改造过的人们仍然需要工作和挣钱，一切社会运行准则都和改造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仅仅是分歧消失了。”

萨米尔侧过身对希令说：“从帕拉图和莫尔的角度思考，他们设想的‘空想的国家’是由每个人的自觉和自律形成的，但人本身不可能做到绝对自律，所以当时看来乌托邦是肯定无法实现的。”

雅克接着萨米尔说：“而现在是通过科学技术，实现了人类思维方式的统一，因此从根本的性质上和帕拉图与莫尔的设想就是不同的。”

“这样吗……”希令安静了下来：“我在德雷克监狱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们虽然互相之间不会有分歧，但一旦面对未改造的‘旧人类’，就好像把一切堆积的怨气和愤怒全部喷涌出了一样，恨意让他们暴露了所有丑恶的一面……”希令的头更加低了下去：“而我是钓鱼人，我将会直接承受下他们所有的怨气。”

雅克和萨米尔看着希令，突然觉得希令就像是独面一群恶狼的山羊一般。

“没关系的，希令。有我们在呢，你不是一个人去执行任务。”萨米尔对希令说。

“你恨他们吗？”雅克突然插入说。

希令突然严肃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被握紧了：“非常。我看到他们的笑容就恶心，听到他们的笑声就想发疯。”

“就是这样，希令。如果你比他们对我们的恨更加深刻，那对你来说他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会在你的恨意中退却的。”

“不可能，和他们绝对和平相对应的，一定是绝对的憎恨，我不可能超过他们。”

“正因为我们没有被改造，所以我们拥有他们没有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就能打破他们的最大值。”

萨米尔笑了，看着雅克那只巨大的红色眼球，感受到了雅克在此时的可靠。

希令露出恐怖的笑容，这笑容扭曲着，充满了杀意和嘲讽：“那我就尽全力去恨他们吧，我会把他们吓得不敢看我的眼睛！”

咖啡喝完了，雅克端起空杯子：“哦，对了。既然‘空想的国家’已经成为了现实，那我们就不能在叫它乌托邦了吧。”

“那就叫‘理想乡’，真正实现了的理想世界。”萨米尔站了起来：“该回去了，我们明天早上9时整开始小队会议。”

“我们走吧。”希令和萨米尔离开了咖啡屋。

“哦呀哦呀，加藤终于有点队长的样子了，嘿嘿哈哈……”罗宾从吧台上爬起来说：“雅克，我知道你在火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这次回火星，你可别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来。”

“您多虑了，罗宾先生，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出错的。”

罗宾严肃起来，盯着雅克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德雷克监狱的时候把其他战俘都杀了。”

“有什么关系吗？既然被发现了，那全都杀光不就等于没发现吗？”

“真不知道弗洛斯特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你这个危险因素通过了测试。”罗宾放松下来：“嘛……这也是他看重的一方面吧。”

“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日内瓦条约没有生效。我杀了战俘，却没有收到指控。”雅克把洗好的杯子放入了橱柜。

“哦哟，你还知道日内瓦条约？”罗宾带着嘲讽的笑意说：“那就是一张废纸，只适合在和平时期的小规模争端，真正打仗的时候谁会管那些一纸空谈。”

“哼哼，真像是我们能做出的事情。”雅克冷笑着说。

上午9时整，萨米尔从餐厅回到了房间，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大家看上去比以往的会议要安静不少。

“都到齐了，开始会议吧。”萨米尔关上门：“我在云端上传了此次行动的航线和预定行动计划，大体上的行动是我们通过伪装身份进入火星海关，然后和其他小队分散进入克莱斯顿市。进入市区后开始‘钓鱼’，并重新集结等待救援信号。

收到信号后立刻展开救援行动，救出目标后与前来接应撤离的突击艇汇合，在正规军的掩护下撤离。”

“这次行动的不确定因素会不会太多了？先不说救援行动的不确定性，还有信号传输和撤离时间的问题。”吉尔吉斯对萨米尔说。

“这是我们小队长和队长要考虑的事情，大家遵从我们的指挥就行。”

“就是这样，加藤君！”鸭华对萨米尔说：“我们只要听从命令就行了，加藤君专心考虑指挥和作战计划就行了。”

“谢谢。”萨米尔几乎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们今天下午2时就要出发了，大家好好休息吧，这将会一次长时间的作战行动。”

“那个……我们能拍一张照片吗？”浅子对萨米尔说：“就在这个房间。”

“照片……”萨米尔心中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是好主意。来吧，大家，我们现在再拍一张照片，埃德蒙，用你的尼康相机。”

照片中的十五个队员在狭小的房间里挤成一团，南卡、鸭华、浅子和西子卡洛夫爬上了高低床的上铺，下铺上坐着诺菲亚、凯尔希、希令、谢尔敏和玛丽塔，两边床铺的中间站着吉尔吉斯、埃德蒙、乔尔、罗宾、萨米尔和雅克。

萨米尔站在船坞的队列中，看着手机中的照片，萨米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被一旁的希令看到了。

“萨米尔，你在笑。”希令对萨米尔说。

萨米尔仍然保持着笑容：“好就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家的感觉，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所有别动队队员！”队长的声音打断了萨米尔的思绪：“这次行动非常危险，同时非常重要。这是重锤计划前的最后一次任务，请大家用尽全力完成这次任务，然后……回来吧，回到别动队。”

时间最终到达了2时整，早已排列好的突击艇发动了引擎。

“作战开始！全员登船！”

队员们再次跑向突击艇，萨米尔看到，队员们跑向突击艇的场景，他们登上突击艇的场景，那些队员涌动的身影，在灯光下仿佛是模糊的黑色剪影。

再一次的加速，再一次的震动，再一次的飞出基地，飞向0重力的太空。十几艘突击艇加速的光芒，在舷窗外闪耀着。

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吧……

彤叶……

“萨米尔，萨米尔？”呼唤声传来，萨米尔回过神来，是南卡的声音：“从出发开始，队长就好像心不在焉的。”

“抱歉，想起了很多事情。”萨米尔重新定了定神：“南卡今年多大了？”

“我18岁了，谢尔敏比我大一岁哦。”

“18岁……”萨米尔看着地面说：“我能感觉到，队长到底是为什么让我们加入别动队。你感觉到了吗，南卡？”

“当然感觉到了。队长追求的这种东西，也许只有我们这样的士兵才具备吧。”

“可能性吗。看来队长非常喜欢可能性呢。”

别动队来到了艾萨克港，换上了便装，拿到了原火星共和国身份证明后，准备登上斐尔维亚级运输舰。

这是木星联邦最大的太空港，大到从观景玻璃向外看也看不到太空港的边缘，几乎是星辰港的5倍大。

“艾萨克港……吗，艾萨克……”萨米尔坐在登船口，看着登船口的人们熙熙攘攘，仿佛有种回到了星辰港的感觉，父母的身影，彤叶的笑容……父母的身影消失了，但彤叶还在那里走着，和另一个女孩交谈着。

嗯？

萨米尔突然坐直了，仔细看过去……真的是彤叶！萨米尔突然极其高兴起来，立刻向彤叶跑过去。

“彤叶！”萨米尔边喊边跑：“彤叶！”

彤叶看向萨米尔，惊喜立刻溢于言表：“哥哥！”

彤叶张开双臂，萨米尔跑过去和彤叶拥抱在一起：“你没事！太好了。”

“哥哥……我没事的。”

萨米尔松开彤叶，上下打量着：“完整的人啊，我真害怕你少胳膊断腿了。”

“噫！刚见面就说这个。”

“你就是彤叶的哥哥吗？”旁边的女孩对萨米尔说。

“啊，我还没介绍，这是我战友，安吉欧。”

“我是安吉欧·赫尔南德斯，和彤叶是一个班的。”

“我是萨米尔·加藤。”萨米尔伸出手：“妹妹承蒙您照顾了。”

安吉欧握住了萨米尔的手，萨米尔能感觉到手上的粗糙，有不少的老茧，再看看安吉欧，这是个看起来很阳光的女孩，金色的及肩短发，黑色的虹膜，萨米尔感觉到了违和。

“所以，你现在在哪个部队？”萨米尔对彤叶问。

“这……不能说，是机密。”彤叶有些羞愧地说。

“机密部队？这么厉害吗。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嗯……你永远无法通过教科书感受战争。”彤叶的语调明显低了下去，萨米尔听到这句话，就已经知道彤叶看见过了真正的战场，所以萨米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巨大的观景玻璃外亮起了耀眼的蓝光，把整个登船大厅照地亮如白昼。四艘中型舰体出现在视野中，逐渐靠近飞船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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