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恶魔的化身

如果我当时没有按下那个按钮……世界会像现在这样，充满了逻辑的矛盾吗？

我曾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在早上起床时；吃早饭时；开车上班时；坐办公室时；晚上看书时，甚至与爱人亲热时，脑袋里都在萦绕着这样的问题。

而我现在非常想知道，在自己手中幸存下来的世界，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但我觉得我已经没时间了，因为“他们”早就在我家门口犬吠了……所以我想在一切都陷入荒唐的逻辑泥潭之前，用我依然清晰的，属于我最真实的自己的心智，叙述曾经在这养育人类的星球上发生过的千钧一发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通过军校进入了俄罗斯陆军服役，并且我的一生都是在军队中度过的。

我很幸运，在我作为司令部的一员并普升为少校的时候，与俄罗斯总统相识了。后来总统得知我与他在家族上有很近的关系，因此我与总统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但出于舆论考虑，我与总统的关系旁人一无所知，而总统除了和我有公务上的交谈，也只是在交付我每此任务后，对我更加信任而已。

而考验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关键，就在于面对危机时，是否能有一样的矜持。

事实上，总统做到了这一点，但这也是对我一生的诅咒。总统虽然交付给我了这一项最为沉重的任务，但也成功地将历史的重担强加在了我的身上。

总统把全俄罗斯搭载了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发射权移交给了我，并让我自行判断是否要实行全面核打击。

说实话，我在接到发射权的时候我很高兴，认为这是总统在面对危机时，对我多年来的信任的表现。但当我在地下核战争指挥中心里，看到那个被透明塑料保险盖盖住的那个红色按钮时，我顿时间感到了遍布全身的恐惧与寒意。

总统让我成为了恶魔的化身。

从那一天起，我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战争的爆发，因为我知道总统在打什么算盘。他想以此次战争为契机彻底抹去美国的霸主地位，自己就能带领俄罗斯成为新的世界第一大国。他曾经在于我的交谈中，不止一次表示过自己想要让俄罗斯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因此美国是最大的障碍。

而且我从一些人的口中得知，总统好像很着重于发展核武器这一方面，特别是弹道导弹的“反反导系统”。我曾问过总统为什么不强化我国的反导系统，总统的回答是：“有了无盾不破的矛，还有什么必要有无矛可破的盾呢？”

因此总统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他愿意将这打开毁灭一切的钥匙交付于我，我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情。

但事实总是事与愿违，战争还是爆发了。

我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本来美国的舰队封锁白令海峡和地中海就已经让我们很愤怒了，而且禁止了我们的对外贸易，因此国内物价飞速上涨，人们连饭都吃不饱了。以此为焦点，全俄罗斯的人民都开始变得极端，当总统宣布国家进入备战状态时，平时像废弃了一样的兵工厂瞬间疯了一样运作起来——大多数人认为战争是俄罗斯唯一的道路可走，因此几乎所有俄罗斯人都投身到了备战当中。在这样的趋势下，想不爆发战争都不可能了。

而我更加像是坠入冰湖一样，感到了透彻且刺骨的寒冷——因为总统在备战后不久，有意无意地告诉我：“我们的洲际弹道导弹已经是无盾不破的矛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企图在刚开始宣战时，就用他所谓的“无盾不破的矛”把美国刺个透心凉。

但是总统没有跟我说更多。

果然没过多久，北海舰队对白令海峡的美国海军的突袭很成功，美国也立即对俄罗斯宣战了。这时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发动核打击，但我选择了再观察一段时间。

但某些人可不这么想，但我以为总统会来催促我立刻进行战略核打击，然而总统没有这么做。在这一点上，我真的感到十分欣慰。

俄罗斯的海军终究没有美国海军那么强大，北海舰队和黑海舰队在刚开战后不久就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面对美国优秀的航母舰队和强大的电子战能力，我们总是处于装备上的劣势。

当我坐在地下核战指挥部，检阅着从克格勃送来的事实战况，我觉得俄罗斯这样下去肯等无法阻止美军的直接登陆。而美军一旦抢占了制海权，再实行登陆的话，可谓轻而易举。因此这场战争我们就要输了。

但我这里还有一张王牌——我看了看控制台上的那个红色按钮。

这个按钮和连接着全国各地的弹道导弹一样，本身就是个逻辑的死局——站在人类的角度考虑，按下按钮会有上千万人死亡；而站在俄罗斯人的角度考虑，不按下按钮所有俄罗斯人都会成为美利坚的奴隶。

两种结局，我都不想选择，但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觉得，即使让俄罗斯背负用核弹毁灭敌人的罪行，也不能让我们输掉这场战争。因此我当时更偏向于后者。

别看我现在能这么理智地斟酌事件的后果，在考虑是否发射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全程都陷在一种令人发疯的状态中——即使是睡觉也是，我总能梦见祖国的大地上如同快速生长出的野草一般，数千个光芒拖着长长的烟雾向天空飞去，飞向远处的西半球。而在打击目标的人们除了看着空中飞来的导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每到这时我都会惊吓着从床上坐起来，头上往往布满了冷汗；每到这时我也会痛恨那个跟我相识的总统，竟然把这样肮脏的责任推脱到我头上。

但现实还是让我喘了口气——中国的突然加入，给俄罗斯的常规作战带来了希望。中国的盟友很给力，他们不仅和我们共享所剩不多的石油资源，还有效打击了美国海军，这让俄罗斯着实得到了缓和的时间。

我当然想过为什么中国会帮助我们，我觉得应该是在同一个大陆上的原因，毕竟这是能源问题引发的战争，很多自然资源在同一个大陆上可以得到更好的交流和保障。

如同映照我的猜测一样，很快的，越南、巴基斯坦、朝鲜等东南亚、中亚地区的国家纷纷加入了我们的阵营，虽然他们无法提供有力的军事支援，但在精神层面上对俄罗斯人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但更让人感到希望渺茫的是，北约各成员国为了履行北大西洋公约，继而加入了美国的阵营。他们在俄罗斯西部邻国挑起的事端，成功激怒了那些敏感的东欧国家，以至于我们又莫名其妙地增多了更多的盟友。

现在的情况可以是，除了非洲、南美洲、大洋洲和印度地区的国家没有参战，其余国家全部加入了这场争夺能源和维护自身利益的战争中。

但事实上我们阵营的总体战力还是不及西方国家，波兰和乌克兰内的战线在不断败退，而海上的战斗也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我在司令部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有的激进派开始企图使用核武器。

果不其然的是，在北约对中国东部和西伯利亚东部进行登陆作战后不久，就有几个少校到上校军衔的军官对我请愿，希望能使用核武器给敌人致命一击。

我当时很生气，当场拒绝了。我表示核武器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虽然他们还想试图说服我，但还是被我命令离开我的办公室。他们离开前，眼睛内充满了埋怨和憎恨——不仅是对敌人的，也有对我的。

而总统得知此事后，什么也没有说。总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让我完全自主地决定是否要发动核打击。

西方国家的登陆很成功，但虽然占领了多个沿海城市，却无法继续深入大陆——原因是受到我们陆军和空军的猛烈抵抗，西方国家明显在这方面要比我们弱一些。特别是巷战，只要他们不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我们就几乎可以在城市中轻而易举地挡住任何敌人的进攻。

本来我以为可以由此拖死敌人遥远的补给线。但我错了，随着战争年复一年，快要被拖死的是我们。

漫长的陆上作战，比早期的海战更加残酷——战争不断摧残着人们的心灵，让人们越来越无法保持理智。战争就是这样，是一个缓慢地将所有人逼到发疯的过程。

所以我也早就遇见了我的结局了。

一天一伙司令部的极端主义分子，带着他们的部下抄着突击步枪闯入我的办公室，试图威胁我立即对西方国家发动全面核打击。

他们都是年轻人，年龄最大的还不超过30岁，是中校军衔，而最年轻的甚至有尉官。

面对数支AK步枪的枪口，我立刻表示了拒绝。

“如果要我立即启动全面核打击的话，那就先在把我射死，用我身上的钥匙开锁，用我尸体上的指纹和视网膜识别信息，然后你们替我按下那个被诅咒的按钮，成为全人类的恶魔吧。”我是这样回答他们的。

这些年轻的军官显然被我威慑住了，在与我僵持了数秒后，选择了放弃。

后来我才知道，总统当时也在地下核战指挥部，而且就在我办公室的隔壁……我一度怀疑这是总统自导自演的骗局，但总统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

但在那一天到来时，我才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恶魔的感受。

如同往常一样，从地下核战指挥部的宿舍里起床，准备完毕后前往办公室工作——一切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让人觉得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是那么不切实际。

在晚上8时20分左右，我察觉到了自己电脑上的异常——全球平流层监视网检测到了大量的未经授权的信号，主要遍布在太平洋以东的上空，并正在向西移动中。

我当时甚至愣了一会，突然间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自己手里的水杯都掉在了地上。我慌张地跑出办公室，来到中央监控室，硕大的监控室内所有的电脑和中央计算机都没有检测到任何平流层的异常，巨大的显示屏上的太平洋依然是一片清净。

我立刻知道了缘由——自己办公室内的电脑所连接的平流层监控系统，是独立于这个地下核战指挥部的，并不在指挥部与主基地的监控系统的线路之内，所以指挥部的监控线路无法检测到的信号，被我的电脑成功地截获了。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说明西方国家率先发动了全面核打击！

在我恢复意识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反击！用我们“无盾不破的矛”反击！

没错，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国家在几分钟后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整个大脑都被强烈的愤怒和绝望所充满了，反击，这是我那时唯一一个念头。

我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以最快速度解除了一切保险装置，最后“哗啦”一声猛地翻开了塑料保险盖，将自己的右手猛地按下去……

但我的手，在红色的按钮上停住了——这时我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我们没有“无矛可破的盾”？当时我对自己这样问道。因为我们仅仅是拥有“无盾不破的矛”，这样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到这时我才发现，西方和我们，其实都太愚蠢了。

我下定决心，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但接下来的一幕，成功地推翻了我这几年来的一切推理和猜测。

祖国的大地上，升起的不是洲际弹道导弹，而是无数个拦截导弹，飞向那些即将飞入亚洲的导弹前，并将那些象征毁灭的弹头引爆在了平流层中。

一时间地球的阴暗面上，无数个核裂变产生的超强光芒闪耀起来，照亮了整个正在缓慢移入暗面的欧亚大陆。

在所有人都茫然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平流层内所有的洲际弹道导弹爆炸后的余波已经逐渐散尽——我们成功地拦截下了所有导弹。

总统是对的。他虽然铸造了“无盾不破的矛”，却用这些矛摧毁了对方的矛。而两方的矛均已消失，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

这就是总统的意图，被我误解了近五年。

因为这次的事件，总统更加信任我对俄罗斯的忠诚。并且我甚至获得了总统亲自授予的荣誉勋章，我也成功获得了俄罗斯战略空军司令部最高指挥官的职位。

我也在俄罗斯军方中获得了一个诡异的称号——“俄国的恶魔”。

时间很快，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多年了，我也已经退休了。但“俄国的恶魔”这个称呼到现在还在军方中广为流传。

而在战争结束之后，美国不承认自己发动了全面核打击，因此亚洲各国十分愤怒。战争之后看似回到了和平，但在国际政局中却仍然暗流涌动……

而陈简改变了这一切，这个年轻人带来了一次新的革命。

但在我看来，陈简的行为和当年那些激进派的做法是一样的。看似能让全人类都获得永恒的幸福，实则在那实现之前，将会遇到重重困难……比如说我，这个“俄国的恶魔”，呵呵，虽然已经老态龙钟了。

但我有时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按下那个红色按钮，会不会平息这个世界上的许多骗局和不幸呢？

我知道这只是我天真的想法。因为人类本身，每个人都是“恶魔”，而魔鬼之间，是不可能消除彼此的分歧的。所以陈简所领导的这场革命，一定是历史中的必经之路，至于人类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就要看在当代的人们做出了何种努力了。

好了，“他们”破门而入了。我没有时间了。

最后我想说……

希望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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